朱红的宫门拉开,徐渡幡的马车穿行在这皇宫之中,显出几分突兀。
徐尉走在层层的台阶上,远远看着那辆雕栏玉砌的奢华马车驶出宫门,牙关紧咬。
即便他千方百计地阻挠,还是叫徐渡幡认回了这个父亲。
君恩如流水,曾经他还小的时候,也曾受过父皇的喜爱,只是每每看见那个寿王府的小世子,那份宠爱便不值一提了。
这朝堂波云诡谲,就算徐渡幡有机会同他争,那也要看看他这多年谋划的一切,能不能将父皇的一意孤行压过去。
一道圣旨,徐渡幡一脚踏入龙门,昭告天下。
宋斩秋躲在家里,胡吃海塞一番,又要日日放一碗血,窗前的六月雪都要被她浇死了。
寿王猝然长逝,徐渡幡本该承袭爵位,哪知圣上对这个侄儿甚是疼爱,竟将他认作自己的儿子。
这是天子,交给天下人的说法。
宋斩秋与宋父宋母一同用膳,只见二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她自然知道二老想说什么,故放下玉箸,朝二人笑道:“爹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宋父板着一张凝重的国字脸,语重心长道:“秋儿,你打算何时回去?”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他是世子,你与他闹闹脾气也不见得有什么,只是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了陛下的儿子,只怕此事让陛下知道了,会迁怒于你。”
宋母在一旁点点头:“我与你父亲纵着你,可旁人不同,娘是怕你得罪了……那位,我们都救不出你来。”
宋斩秋吃了一口杏仁乳酪,闻言也没有顶嘴,只敛眉点了点头:“这些我都知道,父亲母亲不必着急,我心里有数。”
她哪能没数呢,徐渡幡找她的手都伸到她眼前了。
这府中有多少丫鬟她可能不知道,但她院里那几个宋斩秋还是一清二楚的。这些人什么脾性,什么胆量,她心里都有数。
近日有些瞧着不太对劲的,她都藏在心里没说。
宋斩秋当然要被他找到了,若是不见面还谈什么任务,只是她等了好几日也不见他打上门来,不知在憋什么坏心思。
宋父宋母知道她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如此提点一番便也没再多说。
宋斩秋的确没想错,徐渡幡的坏心思,全府的人都看在眼里。
地宫里,寿王的尸体被抬上来,阖府缟素,对外的丧事办得足足的。
这个把自己关在地底下十年的男人,死后被抬了出来,又马上要被葬进地里。
外人都觉得这丧事隆重,可府内却不然,徐渡幡依旧穿着鲜亮的常服,还将地宫大肆修缮一番,财宝金银流水般往里运。
都说这是给世子妃娘娘修的新住所。
不知是谁从哪里打听来此事,偷偷摸摸告诉众人,大家便都不敢再说话了。
世子妃这三个字,永远是府里的禁词。
能提起的,只有徐渡幡一个人。
从前幽暗潮湿的地宫摇身一变,竟和那皇宫里的宫殿没什么两样,都是奢靡至极,灯火通明。
整座地宫只有一条出口,那便是那条极为狭窄的甬道。
徐渡幡立在那甬道外,凝望着这小小的入口。
从前,每每来到这里总是痛苦的。
如今,里头住着的是她,便不再是痛苦了。
徐渡幡修长的指尖抚摸着甬道两侧的石砖,缓缓朝里头走去。
尽头处暖光耀眼,他不可抑制地幻想,她在里面的样子。
是会怒骂鄙夷,还是沉默蔑视,亦或是永远都不会和他再说一句话?
徐渡幡垂眼,不愿再想。
那狭长的甬道终于走完,推开宽阔的门,里面是金碧辉煌,珠围翠绕。
地砖冰冷,他铺了上好的毛皮给她踩,地下阴暗,他嵌了几百颗硕大的夜明珠,这些放在外头被人当成传家珍宝的东西,不过只能用来供她把玩而已。
徐渡幡抚摸着那软榻,绣金线的纹样映着明珠流过暗光。
他缓缓坐下,看着这一切,神情淡漠。
整个京城都被他翻遍了,他自然有办法知道她在哪。
只是不曾想,她竟躲回了宋府。
她有父母宠爱,有长辈呵护,自然是不会自愿跟他回来的。
徐渡幡有些阴郁的目光看向梳妆台上那支珠花,想起从前她带着它的样子,冷凝的面色这才放柔了些。
他的妻,总会回到他身边的。
徐渡幡从腰封中拿出那把匕首,烛火摇曳,他借着微光看见刀刃上的豁口,忽地自嘲一笑。
神明挥刀,作为卑微的信徒,他唯有承受。
只是,只是,他不会因此被赶走。
这泥泞的身体,溃烂的灵魂,恶心的爱欲,都要如跗骨之蛆一样牢牢黏住她。
……
宋斩秋的腕子上多了四道整齐的伤口,皆未痊愈,她自己草草地缠了绷带,没再管它们。
徐渡幡再不见她,她就要想法子回去了。
宋斩秋躺在床上,窗外透入清澈的月光,撒在梳妆镜上,映得屋内明亮。
寂静春夜,唯有万物生长的声音。
她昏昏欲睡,窗子被风一吹,发出微弱的两声“吱呀”,而后月影微晃,室内变得昏暗。
窗台上蹲着一个人,遮住了月光,映在铜镜内。
剑眉星目,带着半张面具,身着夜行服,身姿矫捷。这不是阿影又是谁?
自从中了蛊之后,宋斩秋睡眠很深,轻易不会被扰醒。
阿影看向入眠的宋斩秋,从怀中掏出一支迷香,火折子引燃,散发出阵阵幽香。
他让那香气散了片刻,才飞身落地,动作轻如飞燕,竟听不见半分响动。
世子爷这真不是君子之为,毕竟是自己的妻子,还在娘家,怎么不能光明正大将人接回去。
还要他来把人掳回去。
阿影微微叹了口气,将宋斩秋连人带被打横抱起,自窗口纵身一跃便朝高处飞去,飞檐走壁,自然没什么人能注意到。
系统看着被裹成蚕蛹状带走的宋斩秋,不知是怜悯还是别的意味,暗道又有人要被它的宿主玩得死去活来了。
徐渡幡坐在地宫之中,衣袍层层叠叠落在榻边。
他闭目养神,心绪却全然无法平静。
毕竟,面对她,他总是狼狈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