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寒意渐浓。
靖王赵汝辰的马车,在一片寂静中,缓缓驶入了王府的侧门。
他靠在柔软的坐垫上,双目微闭,但脑海中却波涛汹涌,不断回响着皇甫南辰的每一句话。
“……陛下需要一把刀……”
“……帮忙握刀的人,要掌握好分寸……”
“……此子,智深若海,可为良助,亦可为良师……”
这些话语,如同一颗颗定心丸,驱散了他心中最后的迷雾,也点燃了他血脉深处那被压抑了许久的火焰。
当他走下马车,踏上王府内那坚实的青石板路时,整个人的气势已经截然不同。
那份刻意伪装的慵懒与玩世不恭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皇室亲王的、沉凝而锐利的决断。
恰在此时,不远处的月亮门下,两个人影也正好走了过来,正是巡视归来的余瑾和柴宣。
“殿下。”柴宣见状,连忙上前行礼。
靖王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却径直越过他,落在了余瑾身上。
他的眼神复杂,带着审视,带着惊叹,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柴宣,你先退下吧。”靖王淡淡地吩咐道。
“是。”柴宣不敢多问,恭敬地退去。
偌大的庭院中,只剩下靖王与余瑾二人。
“余先生,”靖王率先开口,称呼已经悄然改变,“随本王到内堂一叙。”
没有了初见时的试探与刁难,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那间不久前还上演着惊心动魄牌局的厅堂。
下人奉上新茶后,便被靖王挥手屏退。
他没有绕任何圈子,端起茶杯,目光灼灼地盯着余瑾,开门见山地问道:“余先生巡视了本王的赌坊,感觉……究竟如何?”
余瑾闻言,甚至没有去碰眼前的茶杯,只是平静地抬起眼,迎着靖王的目光,用一种近乎冷酷的直白语气说道:
“回殿下的话,岂止是不如何,简直是……一塌糊涂。”
靖王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但脸上并未露出怒色,只是沉声道:“愿闻其详。”
“至少有四弊,不堪入目。”余瑾毫不客气地伸出了一根手指。
“其一,品相之弊。赌坊之内,喧哗嘈杂,空气污浊,赌具粗制滥造,荷官獐头鼠目。如此品相,说是销金窟,都是抬举了它,不过是个藏污纳垢的泥潭罢了。”
靖王的脸色沉了下来。
余瑾竖起第二根手指,语气依旧平淡:“其二,客源之弊。殿下的赌坊,专挑那些衣食无着、企图一夜暴富的苦哈哈下手,榨干他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恕我直言,这不是在做生意,这是在积攒罪孽。这点微末利润,于殿下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却足以败坏您在民间的声誉,得不偿失。”
听闻“败坏声誉”四字,靖王的眉头紧紧皱起。
“其三,玩法之弊。”余瑾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屑,“押大小,猜单双,全凭虚无缥缈的运气,毫无技巧可言。这种玩法,只能吸引最低等的赌徒,客人输光了便走,赢了钱也留不住,黏性太差,无法让客人沉溺其中,回头客自然寥寥无几。”
“那依你之见,什么才算好玩法?”靖王忍不住问道。
“比如在下带来的扑克,”余瑾淡淡一笑,“靠的是计算、胆识与伪装,能让客人真正地‘玩’进去,而不是纯粹地‘赌’运气。”
他竖起了第四根手指,做出了最终的论断。
“其四,亦是最重要的一点,格局之弊。殿下,您现在的做法,根本算不上一个‘产业’,充其量,只是个不入流的敛财手段。目光短浅,格局太小,毫无前景可言。”
一连四个“弊端”,每一个都如同一记重锤,砸在靖王心上。他放下茶杯,脸色已经变得无比凝重。
他知道余瑾说的是事实,但从未有人敢如此赤裸裸地在他面前,将这一切撕开。
看着靖王的神色变化,余瑾知道,火候到了。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充满了强大的自信与感染力:“不过,若是殿下信得过我,余某……倒可以为殿下,重新描绘一座真正的‘销金窟’。”
“说下去。”靖王身体微微前倾,被他勾起了全部的兴趣。
“首先,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现在那些赌徒,全部赶出去!”余瑾语出惊人。
“什么?”
“我们要做的,是高端的生意。我们的目标客户,不是那些穷人,而是京城里,那些有的是钱没处花的王公贵族、富商巨贾!”余瑾的眼中闪烁着精芒,“我们要建,就建一座全京城,不,全天下最奢华、最气派、最让人流连忘返的乐园!”
“在这座‘销金之城’里,我们不仅要有扑克、牌九、麻将等各种新奇有趣的玩法,更要在它的旁边,修建一座最顶级的赛马场,一片最专业的蹴鞠场!”
随着余瑾的描述,一幅宏大到超乎想象的商业蓝图,在靖王脑海中徐徐展开。
“我们要有全京城最美味的酒食,最漂亮的侍女,最可靠的护卫,最私密的雅间!任何一位贵客,只要踏入我们的大门,就要让他享受到帝王级的服务!他在这里花的每一分钱,都会觉得物有所值!”
“我们不靠出千骗钱,那是下三滥的手段。我们的利润,来自于庞大到恐怖的客流量与资金流!每一场赌局,每一场球赛,每一场马赛,我们都只抽取微不足道的‘水钱’。但当这笔钱汇聚起来时,它将是一笔足以让国库都为之侧目的庞大财富!”
余瑾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一种魔力。
靖王从最初的震惊,到中途的呼吸急促,再到最后的双眼放光,整个人已经完全沉溺在这幅波澜壮阔的蓝图之中。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巨城拔地而起,无数的达官贵人挥舞着银票,为了一场球赛而疯狂,为了一场马赛而呐喊,为了一局扑克而豪掷千金……而他,就是这座黄金之城的唯一主宰!
这个蓝图,其格局之大,手段之巧,理念之新,完美地契合了他对财富、享乐乃至权势的所有想象!
余瑾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将舞台留给了这位内心正在天人交战的亲王。
厅堂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落针可闻。
靖王紧紧地握着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似乎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来消化这足以改变他一生的惊天构想。
许久,许久。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靖王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平静的年轻人,眼中所有的玩世不恭、试探、警惕,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比认真的坦诚。
他不再去想什么风险,也不再去犹豫什么立场。
“说吧,余大人。”
靖王的身子向前探出,双眼死死地盯着余瑾,一字一顿地,问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你为本王,描绘了如此一座黄金城……”
“你想让本王……怎么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