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幽兰的香气混合着清幽的茶香,气氛却因萧雨微那句带着审视的问话而显得有些凝重。
余瑾放下茶盏,从容一笑:“萧大小姐执掌萧家产业,想必对自家生意了如指掌。萧家的粮行遍布大江南北,乃是立家之本,这一点毋庸置疑,其经营模式也已是炉火纯青,再想大幅提升,空间不大。至于蜡烛、瓷器、茶叶等生意,萧家也已是行业翘楚,占据了半壁市场。”
萧雨微凤目微抬,淡淡道:“这些,雨微自然知晓。余大人不必在此赘述。”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耐意味,显然不希望余瑾在她面前班门弄斧。
余瑾仿佛未曾察觉她的不耐,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但在下以为,能让萧家生意真正做到‘更上一层楼’的关键,却在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果园之上。”
“果园?”萧雨微秀眉微蹙。
“不错,”余瑾点头,“萧家在京畿左近、江南水乡乃至更南边的岭南之地,皆拥有大片果园,种植着桃、李、杏、柑橘、甘蔗等各式鲜果。只是,这水果娇嫩,不易保存,长途贩运更是损耗巨大。每年烂在枝头或路上的鲜果,怕是不在少数吧?即便能顺利运抵,售价也因其时令性与稀缺性而居高不下,寻常百姓难以问津,终究只是富贵人家的点缀。”
萧雨微静静地听着,未置可否,那双清亮的眸子却紧紧盯着余瑾,似乎在等待他真正的下文。
余瑾不再卖关子,直接抛出了自己的底牌:“我的法子,便是——制糖!”
“制糖?”萧雨微闻言,原本略带期待的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失望。她轻轻摇头道:“余大人,制糖之法,我萧家并非没有尝试过。事实上,萧家名下便有数家制糖作坊,延请的也是经验最丰富的匠人。”
“只是……效果差强人意。无论是甘蔗榨汁熬糖,还是用饴糖、蜂蜜提纯,出糖量都极低,且色泽、口感也难称上品。此法,怕是难当大人所言的‘更上一层楼’。”
大安王朝的制糖工艺,尚处于一个相对原始的阶段。民间普遍使用的是饴糖,以麦芽或粟米熬制而成,色泽暗黄,甜度不高,且带有杂味。
好一些的便是蜂蜜,但产量有限,价格昂贵。
至于蔗糖,虽有甘蔗压榨熬煮之法,但技术粗陋,得到的红糖、黑糖品质驳杂,产量也极不稳定,远未形成大规模产业。
朝廷贡品中偶有效仿西域之法制出的白砂糖,那也是凤毛麟角,珍贵异常,寻常人家更是闻所未闻。
市面上流通的糖,大多是些粗制的饴糖块,或是掺了杂质的黑糖,价格却并不便宜,一斤上好的饴糖,也要数十文钱,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已是不小的开销。
萧雨微的语气带着几分意兴阑珊:“余大人若只是想凭借这些寻常的制糖之法,那今日这番谈话,恐怕就要到此为止了。”她甚至已经动了重新戴上面纱的念头。
余瑾却依旧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语气笃定:“萧大小姐此言差矣。寻常的制糖之法,自然入不得余某的眼。我所掌握的制糖秘法,与大安朝现有的任何一种方法都截然不同。”
他放下茶杯,目光灼灼地看向萧雨微,一字一句道:“此法,无论是在出糖量,还是在糖的色泽、纯度、口感上,都将远远超越萧家现有的作坊,至少……五倍以上!”
“五倍以上?!”
饶是萧雨微素来沉稳,听到这匪夷所思的数字,也不由得心头剧震,那双美丽的凤目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她深知制糖的艰难,也清楚自家作坊的产量和品质。若真能如余瑾所言,提升五倍以上,那意味着什么?
仅仅是萧家那些原本因运输、保存不易而大量损耗的各色水果,便能化腐朽为神奇,变成源源不断的雪花白糖!而糖,在大安朝可是稀罕物,尤其是高品质的白糖,其价值堪比金玉!
若能大规模产出,其利润之丰厚,足以让萧家现有的所有生意都黯然失色!
更不用说,掌握了如此先进的制糖技术,萧家便能一举垄断整个大安的糖业市场,其带来的财富和影响力,简直难以估量!
她甚至能想象到,雪白细腻、甜美可口的白糖,会如何风靡整个上流社会,成为王公贵族争相追捧的奢侈品;
而价格稍低的红糖、冰糖,也能走进寻常百姓家,极大地丰富民众的饮食。
这不仅仅是生意,更是一种足以改变生活方式的力量!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萧雨微脑海中翻腾,她搭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但旋即,强烈的质疑又涌上心头。她紧紧盯着余瑾:“余大人,此话当真?据雨微所知,整个大安,乃至周边诸国,都未曾听闻有如此神乎其技的制糖之法。便是宫中御用的贡糖,其制法也与我萧家作坊大同小异,只是工序更为繁复精细罢了。你凭何敢断言能提升五倍之多?”
余瑾迎着她锐利的目光,神色坦然,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萧大小姐不信,也在情理之中。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空口白话,自然难以取信于人。”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不如,你我立下一个赌约如何?”
“赌约?”萧雨微凤眉一挑。
“不错,”余瑾点头,“我提供制糖之法,萧家提供场地、原料、人手。若我能在限定时日内,制出如我所言那般高品质、高产量的糖,那么,我要求萧家,全力支持均田司在京畿之地的清丈田亩、推行新税法等所有举措,不得有任何阳奉阴违之举,并利用萧家的影响力,减少其他勋贵豪族的阻力。反之,若我失败,任凭萧大小姐处置,均田司上下,也绝不再打扰萧家分毫,如何?”
萧雨微陷入了沉默。她细细地观察着余瑾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自信与笃定,没有丝毫的闪烁与犹豫,他所说的,恐怕并非天方夜谭。
这赌注不可谓不大。一边是难以想象的泼天富贵和家族声望的再次跃升,另一边,则是要将整个萧家都绑上均田司这艘前途未卜的战船。
许久,萧雨微朱唇轻启,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好!这个赌约,我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