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秦霜离开了帝京。
马车外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她让侍女打开了车窗。
不远处,几个孩子在放炮仗。
有个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拍着手唱歌:“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秦霜心道,最好的屠苏酒在武州,她定是要去尝一尝的。
轰——
天空炸开绚烂的烟花,美如幻境。
燕栩说过,烟花转瞬即逝,西北大漠的星河才是真的好看,明亮,灿烂,辉煌。
她也想去看一看。
那位叫“明舒”的风水师说得很对,她不是宫中的丽嫔,不是秦家的女儿,她只是她,秦霜。
她要去过自己的人生了。
秦霜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
傅府。
除夕的团圆饭,照旧是在老夫人处一起吃。
傅家二房和三房,全员出席。
只不过,天一暗,大山和小树这两只皮猴子就坐不住了,身子扭啊扭,不停地往外面瞧。
程氏不好在老太太面前动手,只好向两人甩去一记记的眼刀。
可两个熊孩子皮糙肉厚,打都不怕,还怕这?
最后是老太太实在看不下去了,挥挥手:“赶紧玩去吧!不然你娘得把这桌子给掀了。”
大山正要冲出去,小树拉住他,抬头看向老太太:“祖母,您还没给红包呢。”
老太太笑道:“你们两个小人精!郭嬷嬷,发红包。”
“大山,小树,希望你们明年学业有所长进。”
郭嬷嬷发一个红包,老太太就送一个“祝福”。
两个孩子接过放着金锞子的荷包,乖巧地朝老太太磕了个头:“我记住啦!”
一起身,当即恢复猴子属性,欢天喜地地冲了出去:“放鞭炮啦!”
程氏:“……”
“老二,明年你多练练身子,早些把你那大肚子练下去。”老太太一视同仁。
明舒差点笑出声来,赶紧低下了头。
红包发到傅直浔时,老太太却收了方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脸上和蔼又慈祥:“每日忙得脚不沾地的,你得多顾着些自己的身子。”
傅直浔恭敬接过荷包:“祖母的话,孙儿记下了。”
明舒正啧啧地看着戏,一转眼郭嬷嬷就到了自己面前。
老太太跟变脸似的,当即收了方才的和蔼可亲,一脸严肃:“你进门都一年多了,给傅家开枝散叶的事得抓紧啊!明年你努努力,争取一举得男!”
明舒:“……”
郭嬷嬷手里的红包忽然变得好沉重,她拿不动啊怎么办?
一只修长好看的手,取走了那个沉甸甸的荷包。
傅直浔笑着对老太太道:“祖母的话,我们都记下了。”
老太太呵呵地笑:“好,好!”
明舒:“……”
偏心得这么坦荡荡的老太太,她也是服气的。
吃完饭,老太太就坐在院子里看烟花。
今年,傅直浔斥重金让手下找能工巧匠做了一大批烟火。
明舒看着那漫天的绚烂,只觉得白花花的银子在空中开花。
“你这些烟花,比宫中御用的更好吧?”明舒记得正月十五千秋宴的烟花,远没有今夜的五彩斑斓,甚至她在现代看到的那些,也不如今夜的形状各异。
凤凰垂翼,十二生肖……让她不由感叹古人无穷的智慧。
傅直浔瞥她一眼:“你不要侮辱了这些烟花。”
明舒:“……”
傅直浔弯起唇角:“喜欢吗?”
明舒实事求是地点头:“喜欢。”就是有点奢侈。
傅直浔笑容更甚:“那十五的时候再放一回。”
明舒赶紧扯着他的衣袖制止:“如果你把这些烟花折成银票送给我,我会更喜欢。”
傅直浔笑出了声:“财迷。”
……
老太太看着窃窃私语的小夫妻,脸上满是笑容。
明年她肯定能抱曾孙孙了。
两人的容貌都如此出色,她的曾孙孙该多好看啊!
老太太越想越欢喜,心里美滋滋的。
*
帝京的夜空,绽放着烟花。
皇宫之中,却是一片寂静。
因着永宁宫那一场诡异的大火,文宣帝下令宫中严禁燃放烟花爆竹。
甚至,连年年都有的除夕夜宴也免了,只命御厨房给每位妃嫔多送几道菜。
栖霞殿里,明斐看着桌上那已经凉了的佳肴,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想起了去年除夕。
那时她伤了腿,住在乡下的破屋子里。
明舒让人送了不少吃食来,连烟花爆竹都备了。
明澈和明窈玩得很是开心。
两个孩子还给她烤了热腾腾的红薯、花生和栗子。
她当时一脸嫌弃,可如今回想起来,红薯汁水的甜腻、花生和栗子的香糯,却似还在唇齿间流连。
如今她住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吃食精致,身边有宫侍照顾,心里却空落落的,甚至慌得厉害。
心跳一急促,小腹不由隐隐作痛。
明斐赶紧深呼吸,压下心中泛起的惧怕。
她不能生病,不能请太医,也不能请钦天监的人。
宫中有孕的女子,如今只剩下她一人了。
林贵妃莫名其妙大出血,莫名其妙流掉了孩子,还有莫名其妙地……薨了。
不但如此,给林贵妃看病的两名太医也莫名其妙地死了。
明斐不是寻常小门小户出身,她也曾是南宁的公主,后宫阴私之事,她懂。
林贵妃肯定被人害了。
太医是被灭口的。
事后,皇帝没有愤怒,也没有追究,那么十有八九这件事是皇帝做的——至少他是知情的。
紧接着,天雷劈了永宁宫,永宁宫被烧成灰烬,连带两个多月后要临盆的丽嫔也被烧死了。
丽嫔腹中怀的是双胎,一尸三命。
如果说林贵妃的死是人为,那丽嫔便是遭了天谴——替皇帝承受了上天的惩罚!
明斐不由按紧了小腹。
接下来是不是轮到她了?
自从林贵妃和丽嫔没了后,短短五六日,皇帝来了四趟栖霞殿,比前两个月加起来还多。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皇帝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不像看一个妃嫔,倒像是看一块肉。
明斐不敢再往下想了。
越想越慌。
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候,她忽然非常想念明安。
不管发生什么事,长姐总会帮她的——就算有些偏心,可长姐终究是认她这个妹妹的。
“珍珠,你想办法给景王府递个信,本宫想见景王妃。”明斐对一边的宫女道。
珍珠刚要应下,明斐又改了口:“你现在就去,让景王妃明日就进宫来。”
珍珠有些为难:“明日是大年初一,宫妃们要去给皇上拜岁,您恐怕没有时间见景王妃。”
明斐一咬牙:“那初二,初二本宫一定要见到景王妃!”
珍珠应诺而去。
可她这一去,却再也没回来。
正月初一一早,一个小太监见御花园结冰的湖裂了个洞,洞又结了层薄冰,薄冰下似有个人。
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去叫人。
湖下的尸体被打捞了起来。
有人认出,这个死去的宫女是栖霞殿的珍珠。
而此时,明斐正随同一众宫妃,在给皇帝拜年。
妃嫔们舌灿莲花,说着各种各样的吉祥话,瞧着一片其乐融融。
陈皇后提出今年开春增加一次选秀,充盈后宫。
此事不仅文宣帝满意,各宫妃嫔也是笑着应和,说什么后宫的姐妹多多益善,如此才能更好地伺候皇上。
陈皇后含笑道:“你们多替皇上绵延龙嗣,才是真的帮皇上分忧。”
这话一出,好几位城府不那么深的妃嫔当即变了脸色。
明斐面上不动声色,藏在宽袖中的手却不由攥紧,指甲陷进肉里,传来一阵刺痛——唯有如此,才能让她保持冷静。
后宫里能活着坐在这间屋子里的人,果真没一个蠢货,都知道如今谁怀孕,谁就是一个“死”字。
所以皇后提议的选秀充盈后宫,不是让女人来分宠,而是来替死的,自然人人支持。
可若是要让她们也绵延龙嗣,那是万万不能。
明斐只觉心中一片冰凉。
当初她承宠怀孕时,以为自己真要青云直上登天梯了。
万万没想到,走的却是通往鬼门关的路!
她如今在这群女人的眼里,就是一个笑话吧。
“华美人。”一道略带阴沉的声音,在突如其来的安静里响起。
明斐惊得差点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