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安然推开陆逸房门时,脸上还挂着在外人面前那副“兴师问罪”的表情。
房门关上的瞬间,她突然捂住嘴,肩膀剧烈抖动起来。
陆逸正坐在窗边擦拭湿漉漉的额头发,见她进来散漫地扔掉毛巾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却在看到她憋笑憋得通红的脸时愣住了。
“你……”他皱眉,雪白得几乎透明的睫毛微微颤动,“癫了?”
“噗哈哈哈哈哈——”梦安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扶着墙弯下腰,“你闯进去的时候录视频了吗?我很好奇陈惜文当时的表情。”
陆逸怔在原地,发丝上的水滴落在手背上溅起几分凉意,他才稍稍回过神来。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梦安然会大发雷霆地冲进来质问他为什么一声不吭跑去后山,又或是冷嘲热讽他用幼稚手段惹下麻烦。
唯独没想过她会在他面前笑得前仰后翻。
印象中,他从没见她这般笑过,哪怕是在她幼年时期。
“我以为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他迟疑地说,仍旧有点不敢相信此刻她表现出的情绪是真的。
梦安然擦了擦笑出的眼泪,走到茶桌前盘腿坐下。没了激动的笑声,唇角上翘的弧度却依旧不止。
她熟练地煮水泡茶,清冷的嗓音中不再是往常的冰冷:“本来是要兴师问罪的,不过看到陈惜文被蛇吓得脸色发白的样子,突然又不想了。”
金黄色的茶汤徐徐灌入茶杯中,她将其中一杯放在自己对面的空位。
“你不生气?”陆逸试探性地问,紧蹙的眉头彰显出他此刻的匪夷所思,眼神中甚至有几分茫然。
“生气是因为好不容易逼自己放下过去的仇恨将你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你却总是不顾安危到处乱跑。”梦安然喝了口热茶,眼神闪过一丝狡黠:“不过这次挺解气的。看在你替我出气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了。”
陆逸眼睛亮了起来,拾起毛巾揉搓着自己湿润的银发,缓步走到她对面坐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我的好妹妹变坏了呢。”
梦安然抿着唇,笑而不语。
人不可能是完美的,在他人面前大方亲善的梦安然,偶尔也会有想要看别人跌落泥潭、卑微求饶的恶趣味呢。
她又不是圣人,虽说陈惜文不值得她浪费感情去憎恨,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她身上泼脏水,她也不可能真的甘愿一笑而过。
以自己的身份不方便做的事情,陆逸替她做了,她怎么会问罪呢?
况且,那两条小蛇连牙都没长齐,说明陆逸实施恶作剧计划的时候还是顾忌了一下她的处境的,没真弄出人身安全的麻烦来。
梦安然垂眸泡茶,半晌后不咸不淡道:“我还记得我四岁生日的时候,你送我的礼物盒里装了三条蛇,都是黑眉锦蛇。”
不同的在于,她当时四岁,那三条蛇每条都有她胳膊粗,吓得她墩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蛇从盒子里爬出来,在她身旁环绕,渐渐缠上她手臂。三条蛇,足矣将她幼小的身躯包裹得像是换了身花衣裳。
她一边哭一边求着陆逸把蛇弄走,但陆逸却是翘手倚在一旁兴致盎然地盯着她,宛如她是用来取乐的玩具。
陆逸的手指突然僵在了茶杯边沿,瓷白的杯壁映出他微微发白的指节。他垂下眼帘,银白色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挺好玩的。”他突然嗤笑一声,“你哭得像个奶包子一样的表情,很有趣。”
梦安然抬眸时眼神凌冽地扫过去,后又弯唇笑了笑,“我坐在那里哭了两个多小时,自己克服了恐惧,将蛇装进铁笼里送去放生了。”
陆逸没说话,这些都是他曾经对她做过的“恶作剧”,也是她从小到大讨厌他的原因。
他眼中的小玩笑,是她一生难以治愈的童年,无法轻易原谅他也是情理之中。
“说起来,我胆子这么大,能做到临危不乱,还有你的一份功劳。”梦安然按住茶碗盖子,飘香的茶汤落入公道杯中。她唇边抿着淡笑,不见任何怨恨,似是对幼时的经历释怀了。
陆逸略感讶异地盯着她,“陆安然,你脑子没毛病吧?”
那些过去遭受的苦痛,怎么可以说放下就放下?
她该永远记住,她该深刻铭记那些教训,她该时时刻刻、分分秒秒保持警惕地防人之心。
而不是……释怀、原谅。
“你别误会,我可没原谅你。”梦安然瞥他一眼,给他倒了杯茶,“你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
释怀并非认为过去的一切可以一笔勾销,能够和伤害过自己的人握手言和。
而是当自己变得足够强大的时候,从前经受的挫折都变得渺小不足为提了。
陆逸嗤笑一声,淡粉色的眼眸里依旧漫着纨绔不羁的戏谑,薄唇勾起的弧度却是对她这种想法的认可。
他一直觉得,被梦安然讨厌才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
或许,他真的有病吧。
“所以到底有没有视频?”梦安然再次提出这个问题,主要是好闺蜜柳枝再三叮嘱她一定要问陆逸拿原相机高清视频,正等着她的消息呢。
“当然有。”陆逸起身去取了床头柜上的手机,翻出相册里最新拍摄的那个视频,“有趣的事都做了,不得留点纪念?”
他将手机递给梦安然。
视频里,陆逸一脚干翻了木质窗户,陈惜文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眼珠子往外瞪。
两条小蛇往她脑袋上飞去时,肉眼可见她的脸色从青转白,再由白转青。
梦安然弯了弯唇,把视频转发到自己的微信上,又给柳枝转了过去。
陆逸盯着梦安然的神情,半晌兴致恹恹地半躺在地上:“反应太平淡了,没意思。”
“安总,”经理敲了敲门,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陈小姐说要报警处理……”
梦安然眉梢轻挑,和陆逸对视一眼,同时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告诉她,”梦安然抬高声调,神色轻蔑得犹如睥睨众生的上神,“如果她认为舆论能够成为刺伤我的利刃,尽管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