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亮开,江知念屋子里挤了好些人,有江家人和皎皎,江老夫人布满皱纹的眼泛着红,既欣慰又不舍,“念念,若是在荣安侯府受了委屈,定要来和祖母说,祖母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着你。”
江知念无奈轻笑,“祖母,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能一遇到事情就去麻烦祖母?”
“在祖母眼里,念念永远是小姑娘。”
站在一旁的陈氏,虽没有说话,却不停地擦着眼泪,仿佛透过这一幕看到了自己与小时候的江知念,那时候她很黏人,去书院前偷偷掉了许多眼泪。
陈氏不知为何,明知即便江知念嫁人了,两家都在京城,想见便能见到。
可她就是有一种彻底失去的感觉,眼看着江知念起身,老夫人亲自为她盖上盖头,她终是想明白了,快步走去,“知念!”
盖着盖头,江知念只能看到自己的脚尖,她不知此时陈氏是何种心境情态,却也顿住了步子。
她错了,是她错了!她不该一味偏心江若蓁,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怪罪知念,她不该那样对知念,以往伤害知念的一幕幕从她眼前闪过,如同翻山倒海的苦楚蔓延到舌尖,话到嘴边,却不知该怎么说了。
陈氏咬唇,低着头,她却觉得自己连认错的资格也没有。
江知念顿了一步,没听到人说话。
外头来人在催,“世子来接您了!世子妃快快出阁了!”
何皎皎没有察觉陈氏的神色,扶着江知念便往外走,陈氏见状,追了两步,“知念,母亲错了,母亲不该那样对你——”
只是,话音落下时,只余下江知念一片裙摆了,外头喜炮噼里啪啦冲天响,欢声笑语齐至,又有谁在意这迟来了整整一世的歉意呢?
就像前世的江知念,被完完全全掩埋在雪地里,她的歉意,也被淹没得一丝不剩。
江知念走出去几步后,忽然道,“方才是什么事情?”
她有些疑惑,实在没能听清。
何皎皎不以为意,“哪有什么事情?念念,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江知念点了点头,大抵是她太紧张了,两世加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成婚,自然是紧张的,婚仪流程哪怕她已经看了不下十遍,也依旧担心出什么岔子。
见她这个样子,何皎皎也如临大敌,看到江枫被温长安牵着手过来,她与温长安眸光相对,当即避开了目光。
江枫跑了过来,牵着江知念的手。
“大姐姐,我背你上花轿,女子出嫁都是要兄长或是弟弟背着上轿的。”
江枫此话说得没错,可他小小年纪,不知从哪里知晓了这个规矩,惹得江知念哭笑不得,只能道,“你还小,哪里背得动我?”
一旁的嬷嬷们也笑着道,“江小公子可背不起世子妃,快去叫江大公子来背世子妃上轿了!”
闻言,江知念自嘲一笑,她既不指望江若祁,更不愿意江若祁背她,江若祁怎配为她兄长?
于是道,“不必了嬷嬷,让枫儿牵着我上轿吧。”
世子妃本人发话了,她们这些下人也不好再多嘴,所有人都没有发现,暗处一个正欲走出来的人影,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何皎皎多看了温长安一眼,今日他倒是一言不发,知念盖着盖头,只怕都不知道亲兄长也来了。
转眸微微一叹,她也不好多说,到底是念念自己的事情。
江枫心情又激动,又不舍,不过好歹可以牵着大姐姐出嫁,心中稍稍好过一些,可是一想到日后大姐姐便不能一直陪在他身边了,枫儿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着。
泪水越来越多,渐渐糊住了他的眼睛,便没能看清楚门槛,一个不小心险些拉着江知念栽倒,好在皎皎眼疾手快,扶了江枫一把。
而另一边,温长安伸手稳住了江知念,他将她的手从江枫手里接过,江枫不解,何皎皎却配合得拉江枫到一边,“枫儿,姐姐看看你摔到了没。”
江知念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距离花轿还有多远,只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念念,最后一段上花轿的路,让我背你吧。”
江知念一顿,声音中带着意外,“温公子?”
温长安没应声,在江知念身前弯下了腰。“接下来的路不好走,阿兄来背你。”
江知念心头一震,眼底只能看到一角衣袍。她自嘲自己并无手足送嫁,可原来温长安今日一直在……
身后的人一时未动,温长安眼底浮现淡淡的失望,背影稍显落寞,或许今日是他过分了,妄想背着长宁上花轿,这是她的大喜日子,自己便不要添乱,让她难堪了。
想到这里,温长安正准备起身,却突然感觉自己背后有一道力量——
温长安紧张又欣喜,长宁同意了!
他轻而易举就背起了江知念,原来妹妹这般轻,他错过了妹妹成长,从未背过妹妹。
一旁的人低声议论,“这位是世子妃兄长?怎的这样眼熟?”
“这不是——”
“今年新科状元郎吗?”
“是了是了,那日我见到过他。”
“原来世子妃的兄长是温大人!”
“谁说世子妃只是个孤女,有这样的新贵做兄长,旁人几辈子修不来的福气!”
这些话便落入两人的耳朵里,温长安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许是自己寒窗苦读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刻吧,能够让父母衣食无忧,能够成为妹妹的后盾。
江知念也没说话,想起温长安刚才说的那句,接下来的路不好走,阿兄来背你——
他的意思,不只是在说眼前的路。
而是接下来所有路,都会有他。
“念念,上花轿了。”
江知念被扶上了花轿,温长安转身,看向迎亲队伍最前方,白马之上的陆君砚,“陆世子,好好待她。”
“若你敢负她,无论你是世子,还是谁,温某顶让你付出代价。”
牵马的云初皱眉,正欲说话,陆君砚抱拳,“温大人放心。”
随着队伍掉头,锣鼓再次响起,他站在原地,目送着队伍渐远,府门处,老夫人扶着门,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慢慢被抽离。
或许,这场婚仪,便是温江两家十七年后又一次分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