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公公斜眼睨了那圣旨一眼,脸色一灰,慌得低头敛目,恨不能把自己缩进身后的屏风里。
“程峻,”皇上缓缓吐字,声音不大,却把整个大殿内外的人震得身躯一晃。
那些禁卫军护卫,眼里已经杀气毕现。
皇上平静的看着程峻,继续说道一字一句说道:“遗诏,不论真假。你,朕留不得了!”
“皇上!微臣死不足惜!可她,姜芜王庭公主,哈尔阿依,不能死!”
程峻说着,蒙面女子已经缓缓掀开面纱,露出面纱下俏丽的绝美容颜,她轻启朱唇:“哈尔阿依,见过皇上,阿依代父王母后,向皇上问好!”
阿依说得慢条斯理,仿佛置身事外,丝毫不被整个大殿的窒息气氛干扰。
她脖子上挂着的,是王庭公主王子特有的骨玉,手上还握着代表姜芜王庭的信物——黯月之石。
姜芜王庭祖承大月氏,黯月之石,是他们历代称王的象征。
姜芜王庭公主若在大隋被杀,势必引起两国纷争,届时,大隋京都被南北夹击,处境更为艰难。
“你,你们,敢威胁朕?”皇上脸色更难看了。
不过一面之词,真假难辨,皇上看都没看阿依一眼。
如若是真,也不过一个公主,他还不放在眼里,但杀了她,涉及北边部族,他真要斟酌了。
他只敢怒斥程峻。
程峻伏首抱拳:“微臣不敢!阿依早就到京都拜师学艺,潜伏相府,之后,为着照顾她师父的唯一妹妹叶小七,方以美人身份进入将军府。此事,从头至尾,阿依全然知晓,她并无恶意。”
“潜伏相府?她师父,是谁?”皇上眉头一皱。
“穆泱,孙相的义子!也就是,当年淮扬安氏的唯一嫡子,安阳!叶小七,是他妹妹,安兮儿……穆泱潜伏相府,就是为着寻找当年挑起纷争的证据。孙相,才是那始作俑者……他,挑起两王相争,挑拨离间皇室同氏族关系,说服翟震起事,坐收渔翁之利。他趁乱霸占淮扬矿源,广铸私银、囤积粮草、打造兵械、同小野联合,意图分裂大隋,小野在南,他在北,分而治之。”
程峻不给皇上喘息的机会,一口气把事情说到底。
何公公两眼一闭:完了!这下,谁也救不得了,程将军必死无疑!
皇上脸上先是一凝,接着身躯缓缓往后,靠在软榻上,俯视程峻:“若是你,当如何?”
程峻依然铿锵有力:“停止发兵,围剿孙相小野,救出珩王小七……南北言和,不给外寇任何可乘之机。重启淮扬氏族,恢复氏族文武传家耕读传家之盛,重振朝纲……稳固大隋……”
程峻说完,整个人深深松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个艰巨重大的任务。
皇上平静得有些异常,手上把玩着珠串,眼神晦暗不明:“很好!看来,这里头,没朕什么事!要不,这龙椅,你来坐?”
禁卫军侍卫们严阵以待。
何公公脸上又是一灰,他已经想象程将军血溅当场的惨状。
阿依却不合时宜的出声了:“皇上英明睿智,怎会不晓得程将军一片忠心?他忠勇无敌,耿直不阿,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您定是跟将军开的玩笑,对吧?”
皇上睨了那阿依一眼,淡淡道:“公主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如何在大隋安度晚年的好!”
皇上这是要软禁公主的意思。
阿依一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程峻早有心里准备,他苦涩一笑:“微臣知道,这些事出来,臣不得不死!……臣不怕死,只可惜,不能再同小七见上一面。也没能在母亲阿公跟前尽孝,阿公晓得我如此鲁莽,又该生气了!”
“站住!没有皇上宣旨,任何人不得入内,否则,杀无赦!”
门口传来侍卫吆喝声。
“让开!本太子有要事禀报父皇……”
“韩副统领,你还是进去同皇上禀报一声,此事体大,耽搁不得啊!”
太子赵永焱跟姜太傅的声音出现在殿外,听起来很是焦急。
“太子,太傅,恕小的不能从命!皇上有要事,任何人不能打搅!对不住了!”
那韩副统领说着,已经刷的拔剑,横在二人面前,眼神炯炯,不让任何人靠近大殿半步。
太子一咬牙,迅速朝那剑锋扑去,韩副统领惊得速速侧身,躲开太子的冲撞。
姜太傅趁机从二人之间的空档冲进去,趔趄着跑进那大殿,那些个小宫女小太监也只是装腔作势阻挡一番,不敢太过卖力。
太傅是皇上的红人,太子是储君,他们不敢,但做做样子,让皇上何公公看见他们有阻拦,这便够了。
姜太傅已经扑进殿内,在程峻身侧“噗通”跪地:“皇上,您不能杀程将军,不能啊……”
姜太傅已经进殿,太子又是个拼命的,韩副统领苦笑着收了剑,冲太子抱拳:“太子还是给小的一拳的好,否则小的没法交代……”
他话音刚落,太子已经一脚踹在他小腹上,韩副统领捂住小腹,踉跄后退,很夸张的一头栽进身后的鱼池里,半日没爬上来。
后头几个侍卫已经跑过去,又是拉又是拽,好一番折腾。
太子冲到大殿门口,小宫女小太监们还想装腔作势一番,被太子两眼一瞪,喏喏缩了回去,硬是没敢拦人,却是呼啦啦跪了一地。
太子踏进殿内,嘴里囔囔:
“父皇,那假圣旨是儿臣给的小野,意在引诱他们出招,好一网打尽。您若惩治程将军,便先处置儿臣,儿臣也在其中……程将军已然部兵京都,将那小野孙相一流看得死死的……他这还不是为着保护父皇?……”
皇上冷冷看着眼前跪着的太傅跟程峻,转向太子时,脸上极致压制住震怒的样子,让太子为之一滞,生生把后头的话咽回去,人也默默挨着姜太傅跪下,不敢吱声。
“好,很好!他也就罢了,连你们都来算计朕!一个是朕的太子,一个是朕的帝师……你们,好得很!”皇上身躯微微的抖,嘴唇发颤,手里指着程峻,恨不能一刀切了他。
“朕是一国皇上,竟杀个人也要太傅同意了?朕的亲儿子,勾连外人,一同设计朕,把兵马布满朕的京都……很好!朕看,逼宫的不是孙相,不是那什么小野,倒是你们!”
“父皇,儿臣没有,程将军他,也不是……”太子面露苦色,一时不知如何辩解。程峻能挺直腰背怼着皇上一通说,他赵永焱却是不敢!
父皇的威严,从懂事那会起,就已经震慑住他,让他一直生活在父皇那巨大的影子下,他在自己父皇面前始终是怯懦的,只有在外头嚣张跋扈那么一点点,才能找回作为太子的那点尊严。
姜太傅叹了口气:“皇上,程将军,他可不是外人啊!”
何公公听得心里一动,不做声色的拿眼角睨向姜太傅,又忍不住打量程峻一番,接着,眼神在太子跟皇上身上偷偷来回切换好几次。
太子挨着姜太傅跪下,跟程将军齐齐面对皇上那一刻,何公公心里已经一个咯噔。
两人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不同的是,一个坚韧果敢之余,透着贵公子的俊朗;另一个,小心谨慎,却又不乏傲慢不羁……除开这些外在,两人眼里的不服输,却是一样一样的,同坐在大殿正位上的皇上,如出一辙。
姜太傅迎头碰到何公公询问的眼神,轻微点头,那意思: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何公公再次两眼一闭:得,都是一家人,且有得热闹……
皇上在气头上,没把姜太傅的话听进去,冷哼一声:“很好,你们都是自己人,就朕是个外人!程峻,果然是有手段,怪不得,翟震败在你手上!留着你,朕还有活路么?……来人!把程峻这小贼拖出去……”
皇上暴喝出声,震得何公公也跪将下去。几乎跟姜太傅同时出声:
“皇上息怒!饶了程将军……”
“圣上,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