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言匆忙将手中书放下,自以为格外从容地道:“见过大殿下。”
凤启的眉稍稍舒展了些,将拿了一路的书递了过去,“听说你在研制香谱,刚巧我手里有一本很是难得的,做过批注,你可以拿去看。”
涂山言先是有些为难,她记得二哥涂山镜和她说过,拖泥带水的当断不断,最受扰乱。
而借书还书这一项上,又是尤其的当断不断。
心中虽作如此想,她的手却很老实地接过了那本织锦缎面的笺谱。随意翻开一看,原来是刻印本,想来还是孤本,怪不得凤启如此珍重地送来。
“谢过大殿下借书之恩。”涂山言垂手而立,不再看他,样子却是明显的逐客。
凤启仿若不觉,寻位坐下。
书因内心狂吼,原来铁树真的会开花?!
身为劳苦功高的子何殿第一神官,他难道真的就要解脱,而子何殿也即将迎来一位女主人?!
到时,他岂不是每日可以贪睡一刻钟,递茶水也无需这么勤,反正郎情妾意的,要他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旁边,总归是不太好的。
不!怎能只贪睡一刻钟呢,要多睡一整个时辰,这才对得起自己。
书因这厢畅想,那厢的涂山言,注意力却全不在子何殿大殿下身上。
“大殿下何故将这页批红?”涂山言眨着清亮的眼睛,看向冷峻的凤启。
凤启不知为何,只觉心口一滞,莫名的情绪滋生,有些心烦。
涂山言见他不答,自顾自地念着那页内容:“荃芜香,出自波戈国,用之可秀腐草荣朽木,肉白骨活死人。”
念罢,她有些不解的:
“这香料神异,可五方天界四海八荒之内,比这还神异的香料数不胜数。我记得我们青丘的采香队曾采回一味香料月支,燃之可香百里,经月不散。还有必栗香,用之百病不侵,可以祛邪。这些名贵香料的产地出处,其实我们青丘的采香队,早就占了先机……”
话到末尾,涂山言匆忙收声,青丘的采香队早就占了先机,怎么听怎么像,她对此事,颇有微词。
若是自己不慎将青丘内斗家事,说与其他神族听,那才叫真丢脸呢!
涂山言如凝脂般的面上忽然现出些生气,懊恼似的轻轻咬了咬唇,随后又恢复了那副滴水不漏的神情,泰然道:“不过,还是要多谢大殿下美意了。”
凤启听她这一番讲下来,根本就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轻飘飘地道:“这一页我当初之所以批红,不过是想找机会采来给衣物熏香,并不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功效。”
涂山言一窘,觉得凤启说话,委实是不肯给她留余地。
书因自信开口:“那大殿下是何时将这香寻回的?怎的我从未见过?”
凤启抬眼,更加轻飘飘地瞥过一眼,淡声开口:“那是因为我从来都寻不到机会去波戈采这味香。”
书因也被噎了一噎。
涂山言像是有气不得发作似的,道:“大殿下真是好闲情雅致,不过这笺谱难寻,也不好在我这里多放,我今日誊抄一遍,明日便亲登子何殿,将它还与大殿下。”
书因的嘴角抽搐,无奈捂脸。
凤启却嘴角含笑,道:“我何时说过这书是借与你的?区区一本笺谱,送给你看吧。”
书因内心狂点头,是了是了,区区一本书罢了,就算子何殿再珍稀的宝贝,都是可以送给涂山姑娘,讨她欢心的。
涂山言却是一愣,看着凤启发呆。
凤启觉得自己的心尖像是颤了颤,这青丘的三小姐,做人做事,力求周全无误。
很多时刻,他都觉得,涂山言浑似个木头美人,了无生趣。
如今看她被气上一气,多了这许多生动的模样,看着倒鲜活不少。
“还有,”凤启嘴角的笑意更盛,“那一页是我从前翻阅时批红的不假,可今日我专将这一本送来子桑殿,也是有原因的。”
书因好奇心大盛,什么原因?难道大殿下未卜先知,知道涂山姑娘就喜欢那个什么荃芜香不成?
“荃芜香有这等肉白骨活死人的奇效,想来同其他天生神异的香料调伏一番,放至沐浴汤泉之内,可以有提升灵力的功效。”
涂山言呆呆的:“你怎么知道我想做的,正是香汤?”
“原来叫作香汤,倒是个好名字。”凤启恍然般的,眉目舒展,露出一双堪比星辰的眼睛,闪着璨璨的光。
涂山言不语,只是盯着那刻印的荃芜草画像沉思。
“素闻青丘是天界第一富商,这熏香燃香的生意,遍布四海八荒。苍梧也买过出自青丘的几箱盘香,却只用了几个便搁置在库房中了。我不甚喜那弥漫的香灰,于我修炼,没有裨益,反有损害。三小姐蕙质兰心,若是可以研制出可以提升灵力的香汤,真可谓是造福众生了。”
涂山言笑意盈盈,道:“今日真是多谢大殿下赐教了,若不是殿下指点迷津,想必我还在苦苦思索,如何能让青丘燃香,更上一层楼。”
在凤启面前,涂山言很少笑,一则因她笑不出来,二则缘于她的心中,始终有忧有畏怖。
可她忽然风和日丽的一笑,那一瞬,似春回大地,似花落枝头。
凤启呆了半晌,随后竟学书因似的,站起身来,也干咳了一声,“三小姐言重了。天色不早了,书因,我们回子何殿吧。”
“殿下慢走,恕不远送。”
回去路上,书因很有些不明白,问道:“大殿下为何不主动提出要帮三小姐制香呢?殿下对香谱很有研究,若有殿下帮忙,三小姐定能省去不少力气。”
夕阳余晖投射在年轻的上神面上,光影交织中,他像是笑了下,又像是叹了口气。
“书因啊,你不懂。”凤启缓缓道:“她是个有志气的姑娘,凡事都想亲力亲为。肯听我的意见,已经是很给我面子了。若是再平白无故受了我的帮助,她是会难为情的。”
书因顿悟,没想到他们的大殿下,不是一窍都不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