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失德
大皇子江风启再次被囚芜宫的消息，不用半天时间，很快便传遍了永安京。
城中人人自危，家家户户闭门不出，都想起了十一年前祭火不燃的那次，圣人震怒，凶年饥岁，年谷不登，民不聊生。
江风启在芜宫枯坐了整日，从早到晚，他半步都未曾挪动。
芜宫中本就短人手，除去侍剑一个书童，便再无任何宫女太监。倒不是因为大皇子本人如何愿意事事亲力亲为，而是因为他被囚十年，身边除了侍剑便再无旁人。
窗棂四敞大开，水米未进大半日的江风启，看到夕阳划过宫檐一角，沉入了朦朦的天色之中。
江风启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一年前，他忽然得知自己被关芜宫，放期未知。
那时的他，便是如此在屋中呆坐，望着日升日落，星光漫天，数着手指将日子一天天捱过。侍剑定期送书送字帖，他便是在被囚的十年里，将朝中官员的字迹都模仿了个十成十。
习惯性伸手入怀，却没摸到那枚早已褪色的护身符。
江风启忽然惊觉，他已不再是那个十岁孩童。
他要想办法出宫！
百里还在宫外等着他，百里还要带他去云梦宗。
江风启终于起身，打开房门，看到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守在门外。
这次与上次不同，上一次，金吾卫没有守在芜宫里。
“两位大哥，可知道陛下说了何时会放我出去吗？”
那两人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江风启继续讨好道：“不放人，也合该来人提审问讯，二位大哥可知廷尉司何时会派人过来？”
那两名护卫继续沉默。
“我饿了，二位大哥总该去帮忙通传一声，给我些饭食。”
“我渴了，我想喝茶水。”
那两位金吾卫始终不理他，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叫江风启都不明白他们究竟是被下了严令不得和他说话，还是根本就是哑巴不会说话。
月上中天。
江风启退回屋内，将门合拢，饥肠辘辘地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承尘，几次就将梦会周公，却又周身一激灵，再次清醒过来。
一年以来，从昭阳城到永安京，辗转两京，南下北上，桩桩件件事情仿佛走马灯般在他紧闭的眼中游动。
困意再次袭来，就在朦胧之际，江风启的灵台忽然一点清明，像是被人用冰凉的手指点醒。
他想通是怎么一回事了！
帝失德，妖祸横行，天下大乱，这十一个字，一个都不假！
父皇确然是失德的。
陪都内，树妖当道为官，每隔几年便要下县村落进献童男童女活祭，为的却是保那树妖青春永驻。
丞相陈兴，大肆搜刮妖丹，各县各村向除妖伏魔两司上交的妖尸，只有妖丹完整的才能换得钱粮。
黑衣黑裤、黑布缠面的长胜镖局，深夜行动，秘密运送妖丹进京，最后送到的是何人手上？
对宠妃之病不闻不问的父皇，对身患重病的母妃冷淡至极的二皇子，阖宫上下讳莫如深的灵贵妃病情……
父皇会不知情吗？
如果不是妖祸横行，何来妖丹？如果不是妖祸横行，江易寒又如何拜上金天宗？
江风启只觉脑中一阵刺痛，耳边仿佛有一片尖锐的鸟鸣之声，穿破耳骨，直向脑内刺去。
大燕肆虐了十年的妖祸，一切都是皇帝默许的。
父皇追求长生不老，江易寒便杀妖取丹找树妖，炼制长生不老丹。
谁知，这丹却劲力过大，将灵贵妃害死。
父皇今日如此反常，恐怕是江易寒已经偷偷回京，见过父皇了。
父皇怕是时日无多了。
江风启彻夜未眠，他不知自己如何才能将这消息传递出去。
左思右想到天将明未明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人声：“我奉皇后懿旨，前来探望大殿下。”
是侍剑的声音。
江风启忙披衣起身，静待他至。
门外那两名护卫原来不是哑巴，其中一人为难开口：“我们是金吾卫出身，心中都惦记着皇后的好。可我们奉旨看押大殿下，奉的却是陛下的旨，如无陛下口谕，侍剑兄弟，请恕我们两个实难从命。”
“我知道你们是奉陛下旨意，守住芜宫，不得轻易开门。可大殿下被关了一整天，滴水不给，粒米不进，娘娘担心若是再如此关下去，殿下迟早要饿死在芜宫内。”
那两名护卫明显犹疑了下，可仍是不敢让开。
“我的功夫你们是知道的，从前在凤清宫时，我们时常切磋。此刻我还和你们好声好气地商量，等下若是我动手，你们也不是我的对手。到时动静闹得大了，惹来了太坤殿或是太仪殿那边的人，事态可难以收拾了。”说着说着，侍剑的声音里，带上了威胁之意。
“这倒也是……”金吾卫明显有些动摇了。
“更何况，殿下同陛下，始终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生父子。此次不过是大殿下监军不利，受些责罚，怎么都不会重过十一年前的那次。可就算是那次，关了整整十年，也没说断过水米的。”
金吾卫被他说得，也觉得自己是否太过小题大做了。
若是大殿下真出了什么事，被杀鸡儆猴的，也还是他们两个。
“你们偷偷放我进去，我给大殿下送些衣物吃食和茶水，稍待片刻便出来。你不说我不说，又有何人知道。不管你们同不同意，今日这门我是定要进的。给我行个方便，你我都方便。”
“好。”其中一名护卫看了眼自己的兄弟，终于松口了：“你进去可以，不过要快，不要给我们惹麻烦。”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侍剑满口答应着，，迈步进去，随后将门很快合拢，看着眼前的江风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胡乱说了几句，确定门外的金吾卫没有在偷听，侍剑压低声音道：
“皇后娘娘派我前来探望殿下，给殿下带句话，二殿下江易寒回宫了。金吾卫不止围禁了芜宫，陛下也被围困在太坤殿暖阁之内，不得回宫。江易寒说了，从此陛下有任何政令，通过御史台草拟颁发即可，不必再上早朝。”
江风启觉得自己苦想整夜的猜想被验证了，也压低了声音问道：“他真的回宫了？”
侍剑点点头，继续道：“陛下被软禁了，二殿下模仿陛下笔迹，往御史台送了好几封手书圣谕，其中还包括一封罪己诏，言明了厉帝失德，以致天下妖乱肆虐，恳求苍天庇佑。”
“他在哪里，棠宫吗？”
侍剑摇头，“在太仪殿。太仪殿的龙椅，现下就是他在坐呢，陛下已经坐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