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牛掌柜的形容，近来藏在他们这茶庄里面的“鬼老太太”，确乎是十成像足了哀魄伏矢，并且，只有伏矢。
但问题是……依着她前后几次与爱魄等鬼交手时的情况看，爱魄似乎平素对着这位腿脚不大灵便的“小老太太”有着特殊的关注，先前除秽甚至还用着她的名号逼迫雀阴出过一次手……
——所以，爱魄真的有可能会将伏矢一鬼单独留在此处吗？
这好似不大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除非那背后另有她尚且不知的其他隐情。
苏长泠思索着越发皱紧了眉头，非毒听罢微一沉默，片刻方不大自在地略略别开了眼珠：“鬼气是有的，听形容也的确像是伏矢能做出来的事。”
“那小老太太生前便是个好说话又好欺负的老好人脾性，别说是带人走出个被雾蒙了的山了……若非她眼下是鬼非人，通常不可能真触碰到寻常凡人，让她直接把人送下来、背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好家伙，伏矢脾气这么好的吗？”剑修压着嗓子惊叹一嘴，女鬼应声颔首：“是，这老太太的脾气是真有这么好。”
“如若不然……雀阴能那么在意她吗？要知道，那缺爱的货一向只会看顾能让她感受到关心和在乎的人的。”
——这话她早就想说了。
伏矢跟着爱魄蹲一块的时候，她简直像那倒霉玩意的亲老娘！
非毒想着不自觉拧巴了一张面皮，苏长泠听罢若有所思，少顷又佯装整理头发一般，抬手戳了戳女鬼的脑袋：“那……你说雀阴可能会将哀魄一只鬼留在这吗？”
“这个……”非毒迟疑起来，她觉着不太可能，但除了哀魄伏矢外，她在这茶庄里又着实是没感觉到第二只鬼的鬼气！
包括那无数自鬼珠内逃窜出的、最平常的鬼的鬼气。
这些，通通都没有半点。
“如果吞贼已经被她强制绑走扭送去了别处的话，”先前一直缩在罗盘内、丁点声都未出的惧魄除秽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那还是有可能的，长泠。”
“嗯？”苏长泠闻声垂眼，“此话怎讲？”
彼时那学着非毒二鬼的模样，将自己缩成拇指大小的惧魄恰才爬出她的衣袖，她坐在她的指头上静静抬了头：
“因为，伏矢之前说过，她当年最大的愿望便是能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终老余生……不想后来竟发生了那样的事——这愿望在她心中盘亘了许久，令她耿耿于怀。”
“潜川是我们几个的葬身之处。”除秽说着缓慢地眨了眼睛，“想来，这世上应该没有人会喜欢在自己死过一次的地方养老罢？”
“——牯牛降是个好地方，天青水碧雾如纱，人烟不多，却也不会过分冷清，很适合伏矢这样耐不住寂寞却又不喜欢过分喧闹的热心肠居住。”
“是以，按着雀阴的脾性，她若能将吞贼强制敲懵了带走、能确保他不会来寻伏矢的麻烦，她说不定真能愿意把伏矢留在这里。”
惧魄摆弄着指头说了个头头是道：“就是不清楚，此事终竟是老太太自己提出来的，还是雀阴帮她选的‘隐居地’了。”
“我猜有可能兼而有之。”除秽想了想，“雀阴她，还是很少不顾及伏矢的意愿而帮着她强做决定的。”
“这样。”苏长泠颔首，遂又借着整理碎发的功夫，将除秽顶上了脑壳，“成，那大概的情况我已经清楚了，余下的只管等入夜逮着了伏矢再说——”
“除秽，难得见你出来一次，且在外面多待一会望望风吧，咱们这会先看云娘那边是怎么谈的生意。”
“咦——等等，你这脑袋我有点坐不稳当……你让我找个能抓住的地方——”冷不防被人送上了高处的惧魄吱哇乱叫，四肢扑腾着，忙不迭大力抱紧了剑修发顶簪着的那只素面玉冠。
虽说成鬼多年，可她至今却仍旧有些畏高——尤其是那种抓不稳、站不牢的高处，若换了能让她很轻松便找到落脚点的树梢或房顶倒还好些，但像这头顶、剑柄顶上之类的……
她有点害怕。
除秽额上冷汗微冒，刚坐正便听那占了剑修半边肩膀的小鬼甚是不满地起身一阵哼哼：“不对啊，长泠。”
“凭什么除秽就能坐那么高，我却只能在你肩上？”
“不行，除秽，你往旁边让让——我也要上去坐！”恶魄扬眉，话毕也不待惧魄有所反应，顾自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苏长泠的头顶。
剑修被她这浑然称不上温柔的动作薅得眉心微皱，非毒看不下去了，当即蹦上去要将这倒霉小鬼给薅下来：“行了，有个肩膀给你还不乐意，居然还好意思和除秽抢起位置来了！”
“赶紧下来！”女鬼骂骂咧咧，只她这么一拽，反让苏长泠的脑袋越发痛了。
万般无奈之下，剑修只得安抚着给三鬼摆了下位置：“好了好了，非毒，你也别硬拉着恶魄了。”
“我稍微整理下头发，你们三干脆都在上面待着好了。”
——反正这会这仨鬼加起来还没她半个巴掌大。
苏长泠偷摸腹诽，她那脑袋乱哄哄的，直到彻底稳住了这仨倒霉玩意，才勉强得到了那么几分清静。
一旁的应无风瞧见她这头顶三魄的模样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剑修听见那笑，立时没什么好气地横了眼珠：“你又在笑什么。”
“没，就是觉得很可爱。”青年尝试着努力绷紧唇角，奈何他那攥得青筋直冒还不住发了抖的拳头照旧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他现在就是非常想笑！！
“……不要用这么恐怖的形容词来形容我，老应。”
——怪恶寒的。
苏长泠沉默一瞬，终竟狠狠拒绝了他这种可怖的形容方式。
云下茶庄的占地，果然比伍掌柜那里广了不下两圈——他们几人跟在牛晟身后走了足近两刻，方终于抵至茶庄中的那处会客厅。
“来，几位随便坐，不要拘束——我已着人备下了茶水，小程姑娘，请您稍待片刻，那茶一会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