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厂房内，机床轰鸣、人声鼎沸，可这热闹景象掩不住技工们的疲态。杨子晴环顾四周，视线落在江之焕那边——这位研发负责人正两手撑在试验台旁，脸色苍白，显然已经快熬不住了。
她心中微动，抬手将一株木系本体的嫩苗召唤出来，指尖掐下小半片叶子，动作轻盈但带着慎重。随后，她把这一小段叶片融进一大桶蒸馏水内。“先帮忙，一人一杯送过去。”她回头对身旁那个负责杂务的年轻女孩示意道。
女孩匆匆倒了水送到众人手里。劳累到眼皮都在打架的技工们抿上一口，刹那间，像是打通了筋络，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疲惫仿佛被人用手轻轻拂去。有人惊呼：“哎，这什么东西？仙露琼浆吗？”话音未落，又咕噜噜把整杯喝了个干净。
杨子晴在旁听见，不由得莞尔。“也谈不上仙露啦，但大概差不多——”她摸了摸那只已经收回的本体苗，感受着上面残留的一点能量波动。她如今已是三阶巅峰快四阶，叶片所蕴含的能量自然不一般，哪怕只是一丁点，也足以让这些过度劳累的人迅速恢复体力。对那些制造空间器的能力者而言，更是雪中送炭：他们长期透支异能，头昏脑涨，一杯下肚即感觉浑身舒畅，甚至还存了一点额外能量，足够支撑今后的一两天高强度工作。
这可把空间系们乐坏了，一个个围上来，连声央求：“杨小姐，还有吗？再给我们来一杯吧。”他们口气里满是钦佩与渴望。
正在这时，苏橙端着水杯，步履轻盈地走到杨子晴面前。她与其他工人明显不同，一身气势更沉稳，眸中也带着些许深思：“杨小姐，你一口气急召来二十个新手，是外面……出了什么事吗？”她说这话时语调压得很低，似乎担心自己多问了不该问的事。
这里的空间系少与外界接触，为的是防止消息外泄，也为了保证生产安全。不是忠诚度极高的人，根本没资格待在这个基地，所以大家鲜少知道外头的局势。
杨子晴莞尔一笑，摇头道：“用不了多久，‘郑磊’会告诉你们详情。我就先不替他多嘴了。”
说到“郑磊”三字，苏橙的脸颊突然泛出一点红晕，她慌忙撇过头，借着昏暗灯光掩饰尴尬：“那、那我就等他过来说吧。”她转身就回到自己的岗位，脸上恢复了那副冷艳疏离的“冰美人”表情，仿佛刚才的短暂失态根本不曾发生。
杨子晴笑容中带着几分促狭，似乎对苏橙的小心思一清二楚。她挪步来到车间另一头，看见江之焕正反复调试一台新产出的空间器。桌上堆着一叠检验数据，空间器按照质量被分成A、b、c三类：A类是最顶级的、容量大且稳定性最高，往往被用来存放最珍贵的物资或发给重要人物，故而检测步骤异常严格。
“江工，借一步说话。”她在门边扬声招呼。
旁边的杜若辰眼尖，立刻笑道：“好像这一枚空间器测出来的数据不稳定，我去另一头看看究竟是谁送来的。”说着便非常识相地离开，给他们腾出空间。
江之焕示意杨子晴坐，她却摆摆手表示无须如此客套。“我晚上过来，一方面是带人手过来加快生产，另一方面……”她收了收笑容，神情变得郑重，“外头的形势不容乐观。我们很可能要提前离开。留给这个生产基地的时间，最多还有一周。”
“一周？”江之焕惊得猛地站起。他眉头紧皱，透着难以置信。“我们的空间器产量还远远没有达到原定目标。”
“没办法，”杨子晴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这几天恐怕要辛苦你们多加把劲。我今天也会安排人来慰问、发放奖励，算是给大家鼓鼓劲。到时候，需要你配合一下。”
江之焕叹了口气：“这是自然，我明白。”
杨子晴点点头，又继续说：“另外，等这里解散后，在我们彻底离开苏城之前，‘空间器’的秘密仍要严守。原先的计划是把所有工作人员都编进一支队伍，由最精锐的机动部队统一保护。可后来考虑到你们好些人都有家有口，把你们全拉走对你们的家人也不太公平。所以，我们会让你们回到自己亲属所在的队伍，或者单身的自由选择要加入哪个小队。只是，出于保密和安全考虑，每个人身边都会安排专人进行‘保护’——或者说监视。”
说到这里，她有意顿了顿，让江之焕消化这些信息：“等到大部队正式启程，我们确认就算你们到处宣扬也不足以造成危害之时，你们才算真正自由。至于今后会不会再次把你们组织起来生产……肯定会，但具体时间暂未可知。”
江之焕听完，半晌没有说话。他低头沉吟，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杨小姐，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基地解散后，你们大部队却不会立刻走远，是这个意思吗？”
杨子晴薇薇抿唇，笑容里带着几分欣赏：“很敏锐。我们不会一下子离开苏城，但是会撤离这个基地。大雪封路，能走早一点是一点。”
江之焕心下了然，神情凝重地颔首：“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杨子晴收回目光，似乎不想再深谈，“这话你心里知道就行，别传出去。”
江之焕摆手示意自己明白分寸：“我知道，这点分寸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杨子晴心头轻轻打了个勾，完成了此行的任务。她没有再多废话，转身离开了生产车间。
她明白，提前把这些事儿告知江之焕，是对他研发功劳的一种尊重，也能让他提前安排好生产队内外的人员。顾时叙那几个人牵扯太多，事务繁忙，自然不会为这个再跑一趟；而她，既有足够的“闲”，又拥有不亚于他们几位的地位与话语权，由她来当这个沟通桥梁是再合适不过的。再加上她的脾气温和，对非异能者不会产生莫名的压迫感，往往更容易令人生出亲近与信赖。
完成交谈后，她赶去休息间，半靠在椅子里打了个盹儿。她天生就有过人的恢复能力，短短一会儿深度睡眠就能让精力迅速回满。正当她舒服地沉入梦境，通讯仪突然“滴滴”响起。
“我到了，出来吧。”通讯器里传来顾时叙低沉的声音。
“嗯。”杨子晴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五点半了。她拿起外套，便往地面走去。天色仍然昏沉，但路上除了巡逻队之外，已经有一些可以无视宵禁规则的车辆在行驶了。一辆黑色的路虎正气势浑礴、霸气十足地停在她的面前，顾时叙探出身子，帮她打开了车门。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在浑浊的雾气中显得格外清亮：“休息好了吗？”
“嗯，睡得很好。”杨子晴坐上车，脸上还带着一丝睡意未消的红晕，身上散发着暖融融的气息。她眯着眼睛吐了一口气，然后迅速地套上外套。“所以我们今天的任务是把道路清理出来，并在对岸寻找一个合适的营地，是吗？”
“没错。”顾时叙点了点头。“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们还要在那里搭建一些简单的防御工事，并将第一批物资转移过去。然后明后天再把一号大队带过去。”
顾时叙一边开车，一边把车窗降下一条小缝，让夜风透进来，驱散车厢里残余的血腥与疲惫气味。被风一吹，杨子晴微微眯起眼，表情里有些恍惚。等听到“物资”这个词，她才突然回过神来。
“物资的话，”她捏了捏指尖，似乎有些犹豫，“不需要带很多人，也不用闹得人尽皆知。我能搞定。”
她说这话时语气带着小小的自信，但顾时叙显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他只扭过头，眼底闪过一丝探询：“你是说——只要你一个人？”
“车、房，还有所有要带走的东西，只要放我这儿，随时都能拿出来，真的都不是问题。”杨子晴说完，声音略微降低，好像怕自己太过炫耀而不够妥当。
顾时叙攥紧方向盘，神色先是吃惊，随后猛地靠边刹车，让车停在路边，整个人正了正身子，盯着她看了好几秒。那目光带着一丝不敢置信，更混着期待与审视：“你是说——全部收得下？”
“嗯，多少都行。”
这番肯定的回答让顾时叙吃惊到连一句“怎么可能”都说不完整。他按了按眉心，似乎想让自己清醒点。沉默好几秒后，他才缓缓开口：“难道……你的空间真是无限大的？”
当初两人打闹时，杨子晴也口口声声说过“我空间无限”，可谁都会觉得是夸大说法，没想到她现在竟然认真地提出这件事。她见顾时叙语气郑重，嘴唇动了动：“嗯……其实算是吧，只是我不是真正的‘空间系’，我——”
她刚要把埋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话音却被突如其来的冲撞打断。“嘭！”车尾被什么人碰了一下，两人同时警惕地朝后看去。原来是两个背着大包小包的流浪汉，不小心让行李撞到车身。对方慌忙道歉，又急匆匆往远处跑，嘴里念叨着：“听说过江桥被炸了，我们完了，早知道就早点走……现在形势恶化，说不定命都没了。”
“别慌，先去狩猎团打探打探消息，好多人被困在这儿，江城集团那老大不是也还走不了嘛……”另一个人紧跟着劝说。
随着他们渐行渐远，车里重又归于沉默。只是此刻，再想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就有点尴尬。顾时叙转过脸，视线落到杨子晴身上，隐约透着失落：他能感觉到，她想说点什么，但却又把那话咽了回去。
杨子晴心里明白，对方在等她主动开口。她顿了顿，却忽然转了话题：“对了，那头小母牛，我这几天都没见到它，是不是你又给它派什么任务去了？”
这话转折得太生硬，连她自己都觉得别扭，声音不自觉放小了些。
顾时叙眼神划过一抹黯然，却也没拆穿她的闪躲，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气：“嗯，我给它安排了别的工作。不过别扯开话题。‘空间无限大’这件事，除了我，还有谁知道？”
“啊？”杨子晴愣了下，“没人啊，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不过我也没特意隐瞒。”
“从今往后，别再提给任何人听。齐明不行，辉子不行，阿元不行，陈冉她们也不行，一概都别说。”
“好。”她立刻点头，“我明白‘怀璧其罪’的道理。只不过齐明他们向来是你身边最信任的人，为什么连他们也——”
顾时叙似在权衡该怎么解释，神情颇为凝重：“回去之后，我们要向上面汇报行踪，会被盘问很多细节。齐明他们虽然不会害你，可是——”
“可是一旦上面问起来什么，齐明他们就会照实说，把我所有的事全抖出来，对我不利，对吧？”杨子晴眼神很平静，语气却多了几分犀利。
顾时叙不想让她多想，低声安抚：“也不一定。可如果真有需要隐瞒的地方，他们或许一紧张，口径不一，出点差错，就会惹来麻烦。干脆不让他们知道，才是对所有人最安全的做法。”
她静静地靠回椅背，抓着窗沿的手渐渐松开，淡淡笑道：“我理解的，我并没有生气。不过我还想问——如果这个‘空间无限’的事传出去，会招来什么对我不利的人？难不成，你也抵挡不住吗？”
顾时叙看着她的眼神柔和下来。他知道她在思考那未知的、可能比丧尸怪物更复杂可怕的政治势力。她的眸子清澈却带着一丝狼般的坚韧，像已经做好了迎接任何危险的准备。顾时叙心头微紧，下意识地伸手攥住她的手，低声如叹：“首都的水深得很。我只是一条小鱼，但别怕——我会和你站在一起。”
杨子晴低头看着自己被他握住的手，心里却默默想：怎么会是“小鱼”呢？他日后注定会站到世间最高之处，翻手间便是气势滔天。只是这些话现在说了也无益，她只轻声问：“那……如果对你施压的人，是你的顶头上司呢？”
顾时叙闻言，一下子想到那个有如父辈般敬重的人。眼底闪过些难以察觉的柔和：“不会的，首长他……绝不会强人所难。”
“万一会呢？”杨子晴执拗地追问，“他说得天花乱坠，你们也觉得是正确的事，可我就是不想做，你还站在我这边吗？”
顾时叙轻笑，神情里带着无奈和纵容：“你别胡思乱想。首长是个包容、温和、睿智的人——你和他接触后，肯定也会喜欢他。再说了，就算真出了意外，我也——”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她眸中那抹隐隐的焦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担忧和压力早已在她心里生根，只不过她从未对任何人表露出来。她轻轻抽回手，深呼吸一口，让自己平复下来：“好啦。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先把眼前的事做好。而且……”
她侧首望着顾时叙，脸上浮现一抹浅笑，带着一种坚定：“我相信你。真的要走到那一步……也还有你在，是吗？”
左右事情还没有真正发生，等真的发生了再说吧，何必现在就庸人自扰呢？杨子晴在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