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苑苨忐忑了一下午,苏云亦却始终未露面兴师问罪。
想来是他太忙,抽不开身。
入夜,她草草用过晚膳便歇下了。
半夜,睡得迷糊,忽闻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似碎玉落地。
她幽幽睁眼,细听才辨出是外头下起了雨。
呜咽的风声在廊下穿梭,带动檐角铜铃,发出叮铃哐啷的震颤声。
丝丝冷风顺着雕花窗棂的缝隙渗进内室。
叶苑苨不禁往被子里缩了缩,翻了个身。
刚要闭眼,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她一骨碌坐起身。
于暗夜中静顿片刻,她摸索着下床,点亮油灯。
接着迅速穿衣,披上披风。
她拉开房门,冷风裹挟雨丝直扑而来,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本以为天气已回暖,不料夜间下了雨,气温骤降。
外头漆黑如墨,红灯笼在风雨中瑟瑟摇曳,晕出朦胧黯淡的光影。
叶苑苨刚迈出门,听到旁边房间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她扭头看去,只见身着白色寝衣的苏云亦,正拉开房门走出来。
他竟宿在自己隔壁?
“苑苑,深更半夜,你这是要去哪儿?”
苏云亦一边说着,一边朝她走来,眼中满是疑虑。
叶苑苨心中焦急,不知该不该跟他讲。
苏云亦微微歪头,盯着她,用眼神关切地询问。
叶苑苨轻声道:“我想去府门处看看。”
她言罢,即刻迈开步子,试图从他身旁绕过。
他却伸手,轻轻抓住她的胳膊:“你可是想去看那小乞丐是否还在?”
叶苑苨一惊:“你怎会知晓?”
话刚出口,便觉此问多余。
自己的一举一动,想必皆在他掌控之中。
她动了动胳膊,挣脱他的手,质问道:
“你让人把他赶走了?他那么小,讨饭可不容易活命……”
他神色漠然,不为所动:
“京城到处都是小乞丐,你顾得了多少?”
叶苑苨闻言,瞪他一眼,缓缓垂下头。
苏云亦不好再伤她的善心,柔声安慰:
“放心吧,晚膳时我已命人给那孩子送了吃食,他吃完就走了。”
“那孩子机灵,前些时日大雪天都挺了过来,这雨夜自然冻不着他。”
听苏云亦这般说,叶苑苨心里宽慰许多。
想来也是,自己无力收留那孩子,何必徒生泛滥爱心。
再者,凭一己之力,又能救助几个孩子?
此事归根结底,还得仰仗朝廷解决。
如此一想,她便回屋安心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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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起,叶苑苨刚用过早膳,便被小婉、小清,还有几个女官,簇拥着去了布置妥当的偏院。
女官们打趣着告知,大婚前她不能再去云苨院与新郎相见。
接下来两日,她被众人围着,从早忙到晚,先是试穿嫁衣。
那嫁衣绣工精美,针法繁复,光是穿戴就耗时许久。
女官们仔细调整着每一处褶皱,确保嫁衣合身且庄重华丽。
试完嫁衣,紧接着是学习大婚当日的流程细节。
女官们反复演示礼仪,叶苑苨硬着头皮,跟着一遍又一遍地练习,仿若木偶。
之后,还有妆面与发式的确定。
叶苑苨看着镜中的自己,在众人的摆弄下,不断变换模样……
待妆容终定,众人围着她不住夸赞。
她凝视镜中娇俏艳丽的容颜,思绪飘回初次在闺中待嫁之时。
彼时她心不在焉,满心只想快些支走众人,好寻机逃婚。
那时的她,天真懵懂,坚信能挣脱命运的摆弄。
而如今,历经诸多波折,兜兜转转,她竟依旧要嫁给苏云亦。
可这一次,她却没了逃离的气力。
大婚前一夜,叶公傅来了。
自皇上为女儿与苏云亦赐婚,最高兴的便是他。
还在为婚礼细节忙碌的众人,见新娘的父亲来了,急从闺房退出去。
许是饮了些酒,叶公傅脚步微晃,脸上带着几分醺然的笑意。
叶苑苨赶忙搀着父亲到茶桌前坐下,忍不住嗔怪:
“爹,这几日,女儿瞧见您日日饮酒,也不怕喝坏身体!”
叶公傅望向女儿,捋着那白花花的胡须,眼中满是慈爱与感慨:
“为父年事已高,饮不饮酒,身子都大不如前,倒不如多喝几杯,多乐呵几日。”
叶苑苨将倒好的茶水递到父亲手中,娇嗔道:
“爹,您莫不是醉糊涂了,尽说些胡话!”
叶公傅接过茶盏,抬手示意女儿在对面坐下,神色忽而郑重:
“女儿啊,为父明白,你心中恼恨云亦,实不愿嫁他。但圣上已然赐婚,切不可再由着性子,做出糊涂事。”
叶苑苨自然知晓父亲顾虑,无非是怕她如两年前一般,再度逃婚。
她凄然一笑:“爹,女儿不会。”
当年是她年少懵懂,竟连家人安危都不顾。
如今,她只剩父亲相依,又怎会违抗圣旨,撇下父亲不管。
叶公傅听后,紧绷的心弦稍缓,点头接着道:
“女儿,非是为父偏袒云亦。你自幼聪慧,应知这世上哪有毫无瑕疵的美玉?”
“云亦他先前一时糊涂,为报家仇舍弃你,伤了你的心。”
“但实际上,自始至终,他都未曾真正放下过你。”
叶苑苨听闻,不禁狐疑地看向父亲,心中满是疑惑。
叶公傅长叹一声,继续道:
“这几日,云亦身边那护卫,却隐,同我讲了许多事。”
“我这才知晓,若不是云亦暗中派人护着,我这把老骨头,早死在牢里了。”
“我便说嘛,为何定了罪,却不像其他犯人那般,要挨顿毒打再流放。”
“流放南荒岭时,官兵对我也多有照顾,原都是云亦暗中打点过。”
“女儿啊,你有所不知,那流放之路艰险万分,多少人都倒在了半途,根本到不了那流放之地啊!”
叶公傅说着,眼眶泛了红。
他眨巴着泪眼,目光柔和地看向女儿:
“云亦也有他的苦衷。箬山生意需他操持,圣上那阵子亦需他暗中帮扶。”
“可扶持帝王上位,谈何容易?更何况,他还未在朝堂做官!为在朝堂布局,他无奈借贺家之力,与之联姻……”
“唉,贺家可是他仇家,父母、小妹皆惨死于其手。你想,他日夜与仇人周旋,心中是何滋味?不过是忍辱负重罢了。”
“那阵子,他决然弃你、将你推开,实是唯恐拖累于你,一心只想护你安好,使你免遭贺家刁难。”
“自始至终,他心里都念着你,暗中从未停止对你的照拂,还特地差遣暗卫护你周全,想必你或多或少也有所察觉。”
“女儿啊,莫要太过执拗,他也吃了不少苦头。却隐说,他弃了你,悔得肠子都青了,一度借酒消愁,日日买醉。”
“你不妨也体谅他一二,试着接纳,再给他个机会,二人好好过日子。为父还盼着,有生之年能早日抱上孙子呢。”
叶苑苨未听她爹说完,便已捂着唇,哭得呜呜咽咽,心痛难抑。
心中怨愤与真相交织,似五味杂陈的漩涡翻涌。
谈何容易去接纳,诸多伤害已然铸就,更何况如今二人中间还横着一个她心头无法绕过的深非也!
倘若他一开始便坦诚相告,她未必不能理解。可他竟那般绝情,叫她“滚”。
那声“滚”,如滚烫烙铁,至今仍深深刻在她心上。
每每忆起,灼痛便从伤疤里苏醒,将她拖入窒息的深渊,叫她难以释怀!
那时,她脆弱无助到了极点,满心渴望着他的爱与拥抱,可他却毫不留情,还如此狠心地朝她吼出那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