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的油灯照着林远的半张脸,坚毅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桌子上被刀刻画的痕迹。
这是个小房间,墙壁上挂着一盏油灯,中间摆了一张桌子,放着几碟小菜,一瓶酒和两个酒杯。
“枝丫。”
“就是这里了,哪个老朋友要见我?”
莱纳长了很多胡子,看起来有些颓废,背对着他的身影让他感到熟悉,走近的同时不断的观察着这个不曾见过的男子。
“坐吧。”
莱纳坐在林远对面,眼前之人一头长发,一脸胡渣,穿着破旧的马莱军装,左边的袖子空荡荡的,可眼神却很明亮。
“法尔科,你也坐,没吃饭吧?”
“不用不用,我吃过了,我先出去吧。”
莱纳打断了林远的话,开口询问道:
“老朋友?我记得和中东联合国的战争里,我虽然救下了一些人,可是没结交什么朋友的。”
“呵呵呵,我记错了,不是那场战争。”
法尔科愣住了,握着门把的手指缓缓张开,他咽了咽口水,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回头一看,林远为莱纳倒了一杯酒后,满脸笑意。
“现在看起来像个男人了,时光飞逝,终不似少年模样。”
莱纳的呼吸加重,他握紧拳头,想要出声让法尔科快跑,却不料林远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后一口饮下。
“叙叙旧,不要紧张,法尔科,这些菜我们吃不完,你还是坐下吧。”
法尔科哆哆嗦嗦的坐在林远左边,林远从身旁拿出一双筷子,为他夹了不少的菜。
“筷子。”
莱纳这次百分百确定眼前之人就是林远,除了他,没人会用这种餐具吃饭的。
“我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不要牵扯到无辜的人。”
“嗯,这孩子心性善良,我很喜欢,放心吃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你还来干什么?你的国家也建立了,战事平息,安安稳稳的享福不好吗?”
“看看你不行吗?看你的样子,回了马莱生活的不是很如意啊,还不如当初留下来。”
“够了!”
莱纳把酒杯砸在桌子上,咬着牙低声怒吼:
“贝尔托特都死了,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你是要杀了我?还是要干什么?”
“你不是这么急躁的人,边吃边聊。”
林远吃了一口烧鸡,把筷子放下,慢条斯理的模样让莱纳更惶恐不安。
“集中营里的艾尔迪亚人生活好了一些,虽然还是奴隶,至少比以前强,老兄弟,皮克和吉克在干什么?”
“不要套话,我不会说的。”
“你不说,我也能去查,倒不如告诉我,让我轻松一些。”
“他们就在首都,随时等候调遣,你走吧,就当我没见过你。”
“皮克和吉克都被戴巴委以重任,独留你一人在这里,我为你感到不公。”
“好了,你这人向来嘴皮子厉害,我不和你犟。”
莱纳索性埋头干饭,林远无趣,有的问的开始和法尔科闲聊。
“法尔科,以你的成绩可以继承巨人之力吗?”
“不太行,马莱的巨人之力少了很多,只有兽之巨人,车力巨人和凯之巨人可以选择,我比不过其他人,只能当个普通士兵。”
法尔科老老实实的回答,林远给他的感觉像是一个很严肃,但是很亲近的大哥哥,没有那么排斥。
“努力就行,你为人善良,做事稳重,倒是很适合凯之巨人啊。”
这话让莱纳脸皮抽搐,感情他不适合凯之巨人呗。
“继承巨人之力不见得是件好事,只有十三年的寿命,还要被人吃掉。”
“可是,成为了巨人战士,就可以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法尔科猛的抬起头,目光中的坚定让林远自叹不如,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想着怎么抄作业呢。
“好了,我要走了,莱纳,上次你为了救法尔科和贾碧爆发出的力量很强大,好好活着吧。”
“你是在怜悯我么?”
“不,是你终于找到了活着的意义。我为你感到高兴。”
…
“林远那个魔头愿意放拉拉戴巴回来,一定是胸有成竹,我们强烈要求必须要对她进行检查。”
家族会议室内,一个老头咄咄逼人,威利戴巴双手交叉沉默不语,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威利,你是戴巴家族的话事人,不要只顾着眼前,一旦拉拉被林远握着把柄,百年计划功亏一篑啊。”
“是啊威利,要为家族着想。”
“是要考虑考虑了。”
众人叽叽喳喳吵个没完,威利心里嗤笑,这些家伙一个个的都说是为了家族,为了计划,实际上,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在这里冠冕堂皇,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是什么好人。
“拉拉不可能怀上林远的孽种,这件事不要再提。”
“怀没怀上,总得检查一下吧?威利,你不能这么护着她。现在最重要的是,拉拉跟了林远这么久,有没有受到影响?战锤巨人还可以放心的交给她么?我们要考虑一位新的继承人了。”
威利戴巴脸上越来越难看,拉拉确实清白,身子很干净,只是她的胸口被林远留下一个印记,一旦暴露,免不了又是扯皮,到时候这些人一定会趁机发难,让拉拉把战锤巨人的力量交出来,真要那样,他的权力就大打折扣,很多事情都要半途而废了。
“我倒是想说其他事情。”
一位年纪颇大的男子打断了几人的咄咄逼人。
“我们和中东联合国停战,必须再和一些小国家发动战争谋取利益,弥补损失。”
“不行!如今马莱内部动荡,民众不满情绪日益高涨,北边的艾尔迪亚民国也越来越强大,我们没有余力发动战争了。”
“要我说,从集中营里挑选五千人,变成巨人扔到那里,让巨人解决那些叛乱者。”
“这怎么行?那里还有马莱人,要真的这么做了,内部动乱会更加严重的,吉克可以控制无垢巨人不假,可他也不能做到控制每一个巨人精准的去攻击艾尔迪亚人吧?”
“怎么不行?那里的马莱人被艾尔迪亚民国统治,也是叛徒,一并杀了就好。”
这些人吵的不可开交,威利揉着脑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个计划他绝对不可能同意,弊端太大,也苦了那里无辜的百姓。
一个地方的百姓勤勤恳恳的过着日子,就因为叛军在那里,他们也要被连累,这种事他做过一次,是不得已而为之,绝对不能再来一次了。
“无论如何,这个计划都不行,大不了派军队过去。”
“我们派的士兵还少吗?那些狡猾的底层艾尔迪亚人打什么游击,还有那些士兵,看到有马莱人帮助叛军,就心慈手软不下死手,让我看,还是得让无垢巨人解决。”
“够了!我不同意就坚决不同意!家族还是我说了算的!”
有人心中一惊,有人不以为意,
“威利,就是你父亲还在的时候,也要听从我们的意见。”
“因为父亲只是战锤巨人的拥有者,而非家族的掌权者,我也永远都忘不了,他把巨人交给拉拉前,那双忧郁的眼神!”
所有人沉默不语,其实,威利的父亲继承巨人只不过十二年,提前把巨人之力交出去,是因为家族内部的压迫。这些老家伙,想让其他人继承巨人之力,是父亲力排众议,才让拉拉得到了继承权。
这些老狐狸勉强答应,无非是想着当时的他和拉拉不过两个年轻人,很好掌控,可自己,永远忘不了父亲握着自己的手,痛斥戴巴家族内部的腐败。
“他们早就把先祖的交代抛之脑后,一个个想着奢靡享乐,威利,我本想把巨人之力交给你,可是你妹妹没有你的手段,她定然被玩弄于鼓掌之中。虽然只有十三年的寿命,可要让她快快乐乐的,威利。”
这场会议草草结束。
戴巴家族的加长轿车穿过半个城区,最终停在一栋普通的高级公寓楼前。这是拉拉回到马莱后的住处,虽然装修奢华,但比起戴巴家族的百年别墅,简直像是佣人房。
威利熟门熟路地乘电梯上到顶层,仿佛已经来过多次。他推开公寓门,径直走向落地窗前的吧台,自顾自地开瓶倒酒。深红色的酒液在水晶杯里旋转,像是一团化不开的血。
“不问问为什么带你来这里?”
威利啜饮一口,终于开口。
拉拉站在玄关没动:
“因为别墅里全是监听设备?”
威利嘴角微扬:
“聪明。坐吧,这里很安全。”
“安全到连个保镖都不带?”
拉拉环顾空荡荡的公寓,
“还是说你现在已经不需要防备我了?”
“只是事情太蹊跷了,我从未不信任你,拉拉。”
威利的声音罕见地透着一丝疲惫,
“你是我唯一的妹妹。”
“林远抓走我的时候,你怎么不派人来救我?”
“你们两个人藏在森林里,军队根本找不到,家族里也有人阻挡。”
“哥哥,你就不好奇林远为什么放我回来吗?”
威利摇摇头,
“你回来就好。”
“他说,觉得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让我回来帮帮你。”
威利晃着酒杯的手停顿了一瞬。这个细微的破绽被拉拉敏锐地捕捉到了,就像小时候他们玩撒谎游戏时那样。
酒在威利戴巴的杯中摇晃,倒映着窗外马莱街头暴动的火光。他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拉拉,肩膀线条绷得比平时更加僵硬,这是拉拉从小就能读懂的信号,她的兄长正在极力控制某种激烈情绪。
“他真这么说?”
威利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林远放你回来是因为,察觉我的难言之隐?”
拉拉没有立即回答。她轻轻放下自己那杯分毫未动的酒,让水晶杯底与大理石台面接触时不发出一点声响。这个动作让威利转过身来,父亲喝酒时,最见不得酒杯和桌子的敲击声。
“哥哥,你是不是和艾伦耶格尔见过?”
威利手中的酒杯突然\"铛\"地一声磕在桌面上,几滴深红酒液溅在他雪白的袖口。这个在枪声中都能纹丝不动的男人,此刻竟然出现了如此明显的失态。
外面的灯光透过落地窗,在威利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让他眼角的细纹显得格外深刻。他缓缓坐进沙发,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全身力气。
“本以为。”
威利盯着袖口逐渐晕开的酒渍,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这世上只有艾伦懂我。”
拉拉的心脏猛地一跳。威利用的是现在时,懂,不是懂过。这个细微的时态差异让她的后背窜上一阵寒意。艾伦耶格尔,那个始祖之力的继承者,和哥哥达成共识了。
“当初我想着,让你看着林远,别让他乱搞,以为他是个危险的理想主义者。”
威利突然笑了,那是个疲惫但真实的笑容,
“结果他才是最理解枷锁重量的那个人。当初的话错了,他也可以是我等的人。”
拉拉趁机向前倾身,做出一个她无数次做过的动作,轻轻握住兄长的手。威利的掌心冰凉得惊人,指关节处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茧。
“告诉我那个'难言之隐'吧。就像告诉艾伦那样。”
威利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抽回手,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影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你知道了多少?”
“不多,但是你肯定有什么大的谋划。”
“拉拉,去帕拉迪岛吧,我会求林远给你一条生路,你在那里好好生活。”
威利转过身,脸上的表情让拉拉想起他们父亲的表情,同样压抑而混乱。
“我不要,你为什么不肯让我也挑起这副担子?”
“自古无情帝王家,戴巴家族虽不是帝王家族,可也相差无几,我们几人会终结这一切的。你只要快快乐乐的就好,听话,我找个机会把你送走。”
“你宁愿相信艾伦耶格尔也不信我吗?”
“没有,我和艾伦之间有约定,我答应让一个人活下来,现在看来,我要再找他,保证让你活下来。”
“什么?”
“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威利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疲惫,
“我和艾伦,我们早就深陷泥潭了。但林远,他还有机会带着你,带着大部分人活下去。”
拉拉感到一阵眩晕,不是因为贫血,而是因为她突然理解了威利和林远之间那个荒谬的相似点,他们都认为自己注定沉沦,却拼命想保住身边人的清白。
“家族一定让我把战锤巨人的力量交出来,我要是走了,你就难办了。”
威利走回桌前,将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酒精让他暂时卸下了最后一丝疲惫:
“我能顶得住,妹妹,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我不走!”
斩钉截铁的拒绝让威利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他伸手抚过拉拉的脸颊,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让拉拉浑身僵硬。
“你真的长大了,妹妹。”
威利轻声说,
“可惜是在最坏的时代。”
当公寓门在威利身后关上时,拉拉终于瘫坐在沙发上。
窗外的灯光越来越近,照亮了桌上那两只酒杯。一只空空如也,另一只满至杯沿。拉拉突然理解了威利留下的潜台词:
要么一饮而尽,要么点滴不沾,戴巴家族的人生没有中间选项。可威利愿意为她搏一搏。
她拿起自己那杯酒,缓缓倒进洗手池。红酒在水槽里旋转着消失,像是无数个被权力吞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