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各州府汇总,旬月之内,他们已放贷超五百万两之巨!大多是……是那种所谓富民贷,少则二三十两,多不过百余两,尽数流入小民之手,购置纺机、水车、织机、磨坊设备、新犁铧……甚至……甚至有人贷款去上了什么识字班、技艺所!”
这个消息,终于让华云鸿眼底那点慵懒彻底褪尽,锐利的光芒如同刀锋般刺出。
他霍然站起,明黄的寝衣下摆带起一阵细微的风。他几步踱到御案前,一把抓起案头那份盖着通宝阁红印的最新的《通宝商报》副本。
那上面印着硕大的字。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术!富民贷助您安身立命!”
“放贷五百万两?!”
华云鸿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怒。
“买些破铜烂铁给泥腿子?秦明,他想干什么?!”
他将那份《通宝商报》狠狠摔在光可鉴人的御案上!
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烛火猛地一颤。
几位内政官更是吓得身体一抖,几乎要瘫软下去。
“他是想用这点散碎银两,用这些不值钱的破铁棍烂木头,煽动朕的子民!动摇我神木的国本!”
华云鸿的声音如同滚雷,在空阔的宫殿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杀机。
“让那些贱民不再安心租种地主的田土,不再甘心去那些工坊卖力气!让他们觉得有了那几根木头铁疙瘩,就能骑到世家大族的头上来?!让那些世代依附、安分守己的民,生出不该有的野心和妄想?!”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寝衣下的肌肉虬结绷紧。
显然已是怒极。
他猛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剐过地上跪着的臣子。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他的银子!他收购油矿的银子!他放贷的银子!哪来的?!”
王侍郎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的官服,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
“回,回陛下,查过通宝阁账目路径……部分本金确实来源于年前,我们给方远渐的那几笔巨额贸易赔偿款……”
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方远渐!”
华云鸿的拳头猛地握紧,骨节发出清晰的脆响。
眼底的血色更浓。
“朕就知道!那个秦明狗贼的走狗!拿朕的钱,买朕的矿!收买朕的子民!好一个借鸡生蛋!好一个釜底抽薪!”
他喘息着,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
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不安地跳动。
将他暴怒的身影投射在巨大墙壁的西域舆图上,狰狞如同魔神。
华云鸿慢慢地走回御榻边,却没有坐下。
他背对着他的臣子,死死盯着墙上那张巨大,囊括西域乃至秦明庞大帝国的舆图。
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灭不定,阴影与光亮交错,神情变得冷酷而阴鸷。
良久,他终于重新开口,声音已经平静下来。
却带着一种比方才的咆哮更令人心悸的寒意。
“秦明以为,煽动蝼蚁撼树,就能撬动我神木的根基?他以为,弄些奇技淫巧,施舍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人心?”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只有深邃眼瞳中跳动着毫不掩饰的,嗜血的冷光。
“传旨。”
“即刻起,封锁国境,通宝阁非特许商队,一律禁止出入,违禁物资……特别是铁器、图纸之类,查获即焚!”
“晓谕各州府县乡,严厉清查户籍!凡有参与通宝阁富民贷,购置违规机具、未经官府许可擅自开设小作坊者,视为扰乱秩序,所借通宝阁款项无需偿还,直接查封其产业,收归官府!勒令他们回到原来的田亩、原属的工坊去!”
华云鸿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阴冷的弧度。
“给杜梓传朕密谕,让他……去和那些被断了财路的朋友好好聊聊,比如那位开织坊的王老爷,告诉他,朕很理解他的难处,手下的织娘都跑了,机坊都快空了吧?朕准他……按需规劝!手段…………只要不闹出太大动静,睁只眼闭只眼便是,该拆的机子,就拆掉;该烧的铺子,烧了干净。”
他的声音压低,如同毒蛇吐信。
“他手下不是养着些散工吗?给他们找点事做,去那些刚办了小作坊、买了新水车的地方走动走动。”
“给那些纺车加点料?掺点细砂子?或者夜里往那些水车的轴承里浇点咸水。”
他缓缓抬起头,望着殿外漆黑无星的夜空,语气森然:
“秦明,你想玩火?”
“好,朕就给你添把柴。”
“看看是你撒下的这点银钱的火星子够旺,还是朕这釜底的薪柴……燃得更快!”
冰冷的诏书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沿着神木国纵横交错的官道,像瘟疫般蔓延开来。
最先感受到刺骨寒意的,是那些刚刚被富民贷点燃了微弱希望的小民。
青州府,城郊。
王老五蹲在自家新搭的茅草棚前,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抚摸着那架崭新,还散发着桐油清香的纺车。
这是他卖了祖传的半亩薄田,加上通宝阁借的三十两银子才换来的。
婆娘在屋里踩着纺车,吱呀吱呀的声音,在他听来比仙乐还动听。
有了这个,婆娘不用再去城里大户的织坊熬到半夜。
手指也不会再被劣质的纱线割得满是血口子。
自家的布自己纺,自己卖,日子总算有了点盼头。
“哐当!”
简陋的柴门被粗暴地踹开,几个穿着皂隶服,却一脸痞气的汉子闯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刀疤脸,手里拎着根水火棍。
“王老五?”
刀疤脸斜着眼,扫了一眼那架纺车,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笑。
“哟,新家伙啊?挺阔气嘛!”
王老五吓得一哆嗦,连忙站起来,搓着手,陪着小心。
“官,官爷,您这是…………”
“奉旨办差!”
刀疤脸把一张盖着鲜红官印的告示拍在王老五脸上。
“看清楚了!通宝阁的富民贷,朝廷禁了!你这纺车,是赃物!买的机具,未经许可,扰乱秩序!懂不懂?”
王老五脑子嗡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