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云鸿的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锁链缚住的困兽。
内政官们的警告如冰水浇头,瞬间扑灭了那点因屈辱而燃起的怒火。
方远渐的战车。
那两辆在荒漠边缘游弋,散发着钢铁与死亡气息的巨物。
正是此刻悬在他心头的巨大石头。
他可以不顾脸面,却不能不顾这足以颠覆王座的根本力量。
“呼……”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血气。
这血他刚才紧咬牙关的时候不自觉伸出来的。
那拍案的手,缓缓从桌面移开,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僵硬。
“陛下息怒。”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敏锐地捕捉到了君王情绪的强行压制,连忙躬身进言。
现在华云鸿才是他们最重要的指望。
但是华云鸿在上位之后,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了,这主要还是因为琐事的前扰,让他每天都心绪不通。
“通宝阁此招歹毒,看似示弱,实则步步紧逼,他们正是算准了我们此刻投鼠忌器,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用银子作筏。”
“但越是此刻,陛下越需如山岳般沉稳,切不可因一时意气,正中他们下怀。”
另一名内政官也接口道。
“老大人所言极是,孙金山的回信含糊其辞,正是要让我等摸不着头脑,时刻处于猜疑恐慌之中。他们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我们自乱阵脚,或者做出过激举动,好坐实我们的威胁。”
“为他们后续行动乃至寻求大乾或方远渐的介入提供口实。”
他们现在最担心的是大乾,并不是通宝阁。
因此自然是需要进行一些安置,先把通宝阁稳住。
并让他们断绝和大乾之间交流的机会,这样他们才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去处理这些银子。
华云鸿没有立刻回应,他踱步到窗边。
目光阴沉地投向王宫外灯火寥落的城池。
那些星星点点的灯火,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一锭锭流动的白银。
正不受控制地从他神木王国的根基处溜走,流入未知的深渊。
良久,他低沉嘶哑的嗓音才响起,带着一种近乎于疲惫的清醒:
“你们说得对,朕……明白了,褚赢这老贼,好手段,他这是用无形的绳索捆住了朕的手脚,还用银子当诱饵,等着朕去咬钩。”
他转过身,眼神里的暴躁虽未完全褪去。
但已被一种更为阴鸷和冷硬的东西取代。
“他们想要朕提心吊胆?那好,朕就如他们所愿,日日挂念他们!既然问候信他们觉得不够份量,那朕就再送他们一份厚礼!”
华云鸿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僵硬的弧度。
这笑容非但没有缓和气氛,反而让殿内的温度骤降。
“传朕旨意。”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锤砸地。
“明日,以皇家商会的名义,组织一场议事,商议钱粮协理,把通宝阁在神木南部的分号管事,叫那个孙金山的,给他发最尊贵的请柬,请其上座!”
“朕要亲自出席款待!”
几名内政官愕然相视。
让孙金山,那个刚给了陛下软钉子碰的通宝阁代表上座。
还要陛下亲自款待?
这这比上次写信还要厚脸皮了!
“陛下,此举未免过于……”
一名年轻些的臣子忍不住想劝谏,觉得这实在太过委屈,甚至有些卑躬屈膝。
“过于什么?”
华云鸿猛地转头,鹰隼般的目光钉在那臣子脸上,声音陡然拔高。
“过于卑劣?过于丢人?呵!”
他冷笑一声,“他们不是想玩银子换平安,想要朕放心又不得不忧心吗?那朕就陪他们玩到底!把这出戏唱得更响!”
“朕要用这场恳谈,告诉这城中所有人,告诉褚赢,更告诉那西域的方远渐,告诉大乾朝廷!”
他向前一步,气势逼人:
“朕关心通宝阁!朕重视商贸流通!朕感谢他们为神木王国的付出!朕更要让所有人知道,神木王国的银子,无论是收是放,无论是流通还是储藏,它的根都在这儿!它的生杀予夺,最终还得握在朕的手心里!”
他现在算是又后退了一步,但是这一步的后退也是为了在后续的前进。
这个时候就算是在外人看来有些丢面子。
可华云鸿却并没有任何的反应。
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在听懂了他所说的意思后。
群臣都顿时点了点头,他们也觉得通过这样更加极端的方式稳住通宝阁,才能够让对方更加放心。
“朕要在光天化日之下,用最温和的姿态,牢牢锁死孙金山的每一步!让他明白,在这疆域之内,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朕的眼皮底下。”
“他想用银子牵制朕?朕就反过来用他这枚棋子,稳住褚赢那个老狐狸!更要让方远渐看清楚,朕与他通宝阁关系尚好,他若轻举妄动,未必能如愿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华云鸿的思路已然转变,从愤怒的对抗转向了更深沉的对抗。
“陛下圣明!”
几位老臣率先反应过来,深深拜服。
他们理解了这个命令背后的深远布局。
忍下这口气,拖住时间,稳住最危险的方远渐,暗中再想办法釜底抽薪。
“立刻去办!”
华云鸿挥袖,眼中再无一丝犹豫,只剩下冰冷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决绝。
“把这消息放出去,传得越广越好!朕要看看,孙金山这张桌子上的上座,他坐不坐得安稳!更要看看,褚赢收到消息时,脸上是个什么表情!”
命令迅速下达。
神木王国王都的权贵圈子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搅动。
邀请通宝阁分号主事、还是刚被陛下问候过的孙金山赴皇家盛宴?
陛下亲临款待?这风向变得太过诡异,让所有人都嗅到了不安与危险。
而在通宝阁分号的后院秘室中,孙金山接到那张烫金的,措辞谦恭到近乎谄媚的请柬时。
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僵住了。
他看着信上的共商钱粮协理大计,聆听高见,上座等词句。
再联想到自己那封刻意模糊的回信,一股寒意从后背悄然升起。
“华云鸿……真拉得下这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