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更冷,吹得城头上的旗帜猎猎作响。
顾君泽依旧立在那里,沉重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顾君泽没有回头,他晓得来人是谁。
除了段清野,这瓮城之内,怕是没人敢在他独处时,这般“旁若无人”。
“哼,一个人在这里吹冷风,是嫌命太长,想提前冻死,省得去送死了?”
段清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冲,他走到顾君泽身侧,顺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即不屑地撇了撇嘴。
顾君泽侧过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并未接话。
与段清野争辩,从来不是明智之举。
段清野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回应,自顾自从怀中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包裹,有些粗鲁地塞到顾君泽怀里。
“拿着!”
那包裹入手微沉,触感柔软,不似金铁那般冰冷。
顾君泽低头,打开了包裹的一角。
里面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软甲,质地细密,显然不是凡品。
他抬起头,看向段清野,眸中带着几分探询。
“看什么看!”段清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粗声粗气地说道,“郑国军营里多出来的破烂玩意儿,扔了可惜,你若是不嫌弃,就拿去穿!”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那妖女的手段邪门得很,你小子别死得太难看,丢了你娘的脸!”
顾君泽摩挲着软甲的边缘,唇边泛起些微弧度,却又迅速敛去。
“大将军王有心了。”
“谁、谁有心了!”段清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含混不清的咕哝。
“你……你若是死了,安阳定会怪我……”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城外十里坡,黄沙漫漫。
顾君泽独自一人,玄衣墨发,背着手已经等了很久。
北燕公主下了马,身后并未跟随任何鬼兵,只她一人。
她在顾君泽面前三丈之地站定,“你还真敢来了。”
顾君泽还是那副冷淡的表情:“公主邀约,岂敢不至。”
北燕公主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风中有些飘忽。
“很好。我的条件很简单,你答应了,我即刻下令退兵,北燕与东晋,十年之内,互不侵犯。”
“什么条件?”顾君泽问。
“我要你,做我的驸马。”北燕公主语出惊人,语气却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风声似乎在这一刻都静止了。
顾君泽的眉峰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公主说笑了,本将军已有妻室。”
“那就休了她。”北燕公主回答得更快,不带丝毫犹豫。
顾君泽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公主,怕不是脑子有病?”
他转身,便欲离开。
“站住!”北燕公主的声音陡然拔高,身形一晃,拦在了顾君泽身前。
“顾君泽,你可知,我为何对你另眼相看?”她面具后的双眼紧紧盯着他。
顾君泽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北燕公主却自顾自说了下去,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莫名的狂热。
“安阳长公主,东晋的传奇。她那样的女子,才是我辈楷模!”
“我从小便是听着她的故事长大的,若非如此,我又岂会舍弃红妆,披甲上阵,做这北燕的女将军!”
她的目光在顾君泽身上逡巡:“我听说,你曾瘫痪在床,不良于行数年,竟也能重新站起,领兵作战……”
“更将我北燕大军阻拦在瓮城之外,你不愧是安阳长公主的儿子。”
顾君泽唇角牵起弧度:“你可知,我这双腿,是如何好的?”
北燕公主面具下的表情无人知晓,但她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好奇。
“若没有我的妻子,”顾君泽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顾君泽,恐怕早已是一抔黄土,哪里还能站在这里与你说话。”
“她衣不解带,悉心照料;她遍寻名医,不弃不离;她以柔弱之躯,为我撑起一片天。”
“你说,我凭什么,要为了你一个不知所谓的条件,抛下她,选择你?”
北燕公主沉默了。
那双透过面具的眼眸中,原先的势在必得与探究,渐渐被另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楚若涵……”她轻轻念着这个名字,语气中竟带上了几分真正的兴味,“能让你这般维护,看来,她也并非寻常女子。”
……
与此同时,瓮城地牢深处。
楚若涵独自一人,面对着那个被铁链牢牢锁住的“鬼兵”。
她手中拿着的,正是那枚缴获的黑色骨哨。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战场之上,北燕公主吹奏骨哨,那些鬼兵便如提线木偶般被精准操控的画面。
每一个停顿,每一个转音,似乎都对应着不同的指令。
桌案上,摊放着几卷从城中搜罗来的北燕乐谱残卷。
她拿起骨哨,凑到唇边,按照乐谱上一些简单的音节,尝试着吹奏。
起初,那“鬼兵”毫无反应,依旧是那副麻木呆滞的模样。
楚若涵也不气馁,她一遍遍地尝试,调整着气息的强弱,改变着音调的高低。
她仔细回忆着北燕公主吹哨时的口型与指法,虽然看得不甚真切,但总有些模糊的印象。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地牢里,只有骨哨发出的不成调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以及铁链偶尔碰撞的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当楚若涵吹出一个略显尖锐的短音时,那一直躁动不安的“鬼兵”,突然顿了一下。
虽然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但楚若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
她的心,猛地一跳。第
风在顾君泽与北燕公主之间呼啸。
北燕公主面具下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顾君泽。
良久,她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我会亲自去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让你顾君泽如此死心塌地。”
她没有再多言,骨哨声响,清脆而短促,随即转身,身形很快便消失在风沙之中,来去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