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大哥!我一定要找到他!”
夕几乎是吼着冲上前的,脚下踉跄,心爱的画笔跌落在地,滚进灰暗角落。她却浑然未觉,眼圈通红,像一头受伤的兽,拼命挣扎。重岳一言不发,只是死死抱住她,就像他们无数次默默承受的失败与等待。
那个人……又一次消失了。
像风一样悄然而至,像星尘一样无声而去。
余坐在不远处的桌边,眼前是一碗冷透的清水面。热气早已散尽,面条泡得发坨,浮在沉寂的汤面之上。他却不曾动筷,只安静地盯着那层平滑如镜的水面,仿佛能从中看见那个转身离去的身影。
“他很喜欢吃这个。”他轻声说。
他记得很清楚。那时他们还没有名字,甚至没有自己。岁相众,只是一串代号,是岁意识下无数分支的集合,是彼此意识模糊的衍体。
直到他来了。
直到他杀死了“岁”。
“为什么,又是这样……”
年坐在窗边,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她的手里紧握着一颗糖,是他在龙门塞给她的。糖纸皱得厉害,她一遍遍地捏紧、松开,始终不肯剥开。
他曾对她说:“巨兽属于泰拉,而你们,属于你们自己。”
可最后,他却真的救了所有人。从那无边的岁意识网中,一个个将他们拉了出来。他们第一次拥有了“我”的概念,第一次,有了与他不同的存在。
那是一场撕裂与新生交织的战斗,而起点,是那一战——苏言与“岁”的终结。
那并不只是战斗。
“岁”,不是某个人,而是一头从泰拉本源中诞生的巨兽,是意识、记忆与执念凝成的黑潮。苏言不是去摧毁它,也不是去谈判,他是去“把人从里面救出来”。
他斩开了岁那具溃烂崩坏的身壳,任由意识风暴撕裂自己的神经。他用自身作为接口,强行剥离出那些原本该被岁同化的个体——一个个,从那宛如永夜的思维迷宫中拖拽出来。
有人疯了,有人崩溃,有人哭着要回去。他们不敢面对“我是谁”的真相,不敢面对真实的疼痛。
而他没有退。他一次次承受反噬,一次次逼近坍塌的边缘,直到岁意识体崩溃,在最后的残响中,他亲手终结了“岁”的核心。
那一刻,“岁”真正死去了。
而他,连一声告别也没有说,就悄然离去。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为什么又这样?”
年咬住嘴唇,肩膀微微颤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她坐在令的身旁,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颗糖,却始终不敢打开。
她记得他走后的第一个夜晚,梦里,他站在天穹下,背对着她,周围是火光与风沙。她想叫他,却发不出声音。
“为什么又是这样……”她哽咽着,“他到底在逃什么?是怕我们会牵连他,还是……他从没想过留下?”
“他不是那种人。”黍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她坐在田埂边,泪水滑落却不擦拭,仰望着天边那颗突兀而明亮的星星。那是几天前突然出现的,如同某种回响,从星系的尽头传来。
“他只是,不想让我们送他走。”黍低声道,“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告别。”
“可他明明很会照顾人啊!”夕挣脱不开重岳的怀抱,哭着喊,“他教我画画,知道我怕黑,每次我生病,他都是第一个来的!”
“他知道我喜欢吃哪种面。”余轻声说。
“他知道我吃糖会掉牙,还不让我吃。”年低声呢喃,眼圈发红。
“……他知道我那天其实根本没睡着。”令也开口了,声音沙哑。
重岳沉默地握了握拳,低头看着自己这双手,那是苏言曾教他用来战斗的拳头。
“那你们觉得,他知不知道……”夕的声音发颤,“我们其实一直,都把他当真正的大哥。”
无人应答。
风穿过破旧的屋檐,掀起一角窗帘。天边那颗星,依旧在闪着光,像极了他最后回头时眼中那一瞬未说出口的歉意与决心。
“令姐。”黍忽然问道,“你说,他当初为什么要救我们?”
令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缓缓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眼神空洞,像是望着很远的过去。
“也许……他并不是想救我们。”
“他只是,不愿再看见另一个‘自己’。”
“他把我们从岁体中拉出来,不是因为我们值得,而是因为那一团意识,已经把‘人’这个概念活活吞了。”
“他要撕开那个怪物,即便代价是他自己也一并崩塌。”
“他不是英雄,也没想当谁的大哥。”
“他只是太孤独了。”
“孤独到,会替我们取名字。”
“孤独到,连离别也不敢说出口。”
“为什么又是这样。”
令闭上眼,苦笑了一声。
“我们都恨他。”
“可我们,又都在找他。”
天边的星,忽然闪烁不定,像是能量扰动,也像是某种遥远的回应。
那是他离去的方向。
那是他正在战斗的地方。
——又一次,一个人扛下全部。
——又一次,什么都不曾说。
这一次,他们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追上他。
因为他,是逆着时间与空间的潮流,在废墟尽头,为泰拉而战。
而他,苏言,从未为自己留下过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