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阳一听,回答道:“也行。”
他心想,本来自己想尽快完结拆除工程及资产清算,好理赔,免得变生意外。
但是快工容易出粗活,甚至可能留下隐患。
现在有了这一百二十万作为垫底。
对三名死难者亲属多少也算是一个交代。
可以暂时平复他们的情绪,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
至于剩下的三分之二,大可不必急于一时,慢慢来,确保每一步都走得稳当。
这样一来,拆除工作也可以更加精细地开展,既保证了质量,又避免了隐患,可谓是有利无弊。
张超森终于落笔。
签名比平时潦草三分。
闷热空气裹挟着玉兰花的腐败气息涌入鼻腔。
江昭阳将批复文件塞进公文包,告辞而去。
只是现在下班了,无法到财政支付中心去办理转账手续。
只有明天来了。
江昭阳上车后,告诉司机目的地。
司机几分钟时间就将他送回家的楼下。
江昭阳让司机回镇上去。
江昭阳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17点43分。
镇政府食堂这会儿该开饭了,司机肯定是赶不上饭了的。
他摸出钱包,拿出二十元钱,“张师傅,你回程顺道带份盒饭。”
老张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食堂的师傅给我留着腌笃鲜呢。”
尾灯拖出两道红痕。
江昭阳望着车子消失在转角。
他这才转身走进单元楼。
明天办完手续后,还要到市里去,可以坐公交去。
镇上干部多,这段时间要用车的也多。
没有必要让司机老张开车陪自己一个人,让别人没有车坐。
楼道里飘着梅干菜蒸肉的香气。
自家的铁门虚掩着,暖黄的光晕从门缝里溢出来。
江昭阳推开家门,他笑着把公文包搁在藤编鞋柜上。
“爸、妈,我回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悦。
厨房里,传来了一阵清脆悦耳的瓷碗相碰声。
那是母亲周静正在忙碌着晚餐的序曲。
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饭菜香,那是家的味道,温暖而又熟悉。
褪了色的春联还贴在玄关,父亲手书的“两袖清风”四个字被穿堂风掀起一角。
他弯腰换鞋时,瞥见茶几上摊开的《春奉日报》,头版头条正是市里召开廉政工作会议的报道。
周静举着锅铲探出头,围裙上还沾着酱油渍。
她惊喜道:“儿子,你调到县里来了?”
客厅里的江景彰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接言道:“怎么可能?”
“儿子才刚当上副镇长不久,就会调到县城来?”
“别说没有这可能,就是有可能,我也不会答应。”
“要你答应干吗?工作需要就成。是不是,儿子?”
“不是,妈!”
周静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
但她很快又恢复了精神:“那你频繁回家,不是调回来了,又做何解释呢?”
江昭阳微笑着解释道:“妈,这是工作呢。”
“儿子现在大小也是一个副科了,自然与县里领导及相关部门接触多一些。”
“有时候,为了第二天能够顺利地沟通联系工作事宜,也为了给镇上节省一些开支,我就选择回家住一晚上。”
“这样既方便工作,又能多陪陪你们,何乐而不为呢?”
“这些待会再说。”周静端着青花瓷汤碗从厨房钻出来。
那碗中的海带龙骨汤,清亮诱人。
汤面上漂浮着几片碧绿的葱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先喝口热乎的汤。”
“爸没有喝,我不喝。”
江景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好,一起喝。”
“儿子现在更谦恭有礼了,好,要保持下去。”
周静眉开眼笑,“当官好,白天见不到儿子,至少晚上见到的机会多。”
江景彰瞥了她一眼,“当官这条路上诱惑太多。”
“稍一把握不住,就可能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想见到的话,那只有探监了。”
江昭阳举到唇边的汤匙蓦地顿住。
江景彰突然重重咳嗽一声,“听说,交通局老刘的事还挺大呢,刑期得七年往上走。”
空气瞬间凝滞。
周静瞪了老伴一眼,夹起鸡腿放进儿子碗里:“别听你爸危言耸听……进监牢的总归是少数人吗。”
“妈,”江昭阳放下汤匙,不锈钢碰触骨瓷发出清越的响,“爸是警醒我呢。”
“如果我不廉洁自律,不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还真有可能让您和爸来探监呢。”
周静有些瞠目结舌。
周静还要说什么,江景彰突然道:“儿子,那幅《爱莲说》裱好了。”
他起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来来来,你看看,挂在你书房里哪个位置最合适。”
江景彰书案上泛黄的宣纸上墨迹遒劲。
江昭阳的手指抚过“出淤泥而不染”几个大字,飞白之处更显意境深远,引人遐想。
经过一番斟酌,江昭阳小心翼翼地将这幅《爱莲说》挂在了自己书房兼卧室最显眼的位置。
那里正好对着床铺。
意味着他每天一醒来就能看到这幅画,提醒自己保持内心的纯净与不屈。
“听说你们镇要做大产业园?”
“是的,只是现在资金缺口大,要启动的是配套公共设施建设,如修缮道路、铺设管网等。”
江昭阳伸手调整画轴,“我还有一个方案正在酝酿中,就是争取能让国道改线经过我们的产业园。”
“这样一来,能更好地解决交通问题,带动产业园及周边地区的经济发展。”
“没确定前,征地工作不能……”
“你王叔家那个外甥,就是搞土石方工程的。”
江景彰突然转过话头,眼神中带着几分深意,“昨天他特意来家里坐了坐,还带来了两条软中华,说是感谢咱们家一直以来对他的关照。”
江昭阳的手僵在半空。
窗外的月光落在江景彰霜白的鬓角上。
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指轻轻叩着江昭阳书柜里那本《资治通鉴》,封皮已经磨损得看不清烫金字样。
“我把烟当场给退过去了。”江景彰声音有些发涩,“告诉他:‘企业依法经营才能生意兴隆’。”
书房陷入短暂的寂静,远处传来新闻联播的片头曲。
“爸,您做得对!”
这时,客厅传来周静的惊呼。
接着是瓷片碎裂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