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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我们撤退的那条小路,另一头通向的是一片污水塘,必要时可以利用。”

他的补充,让这张草图变得更加精准和立体。

“他们把赵承荣带到这里,让他看这些东西,目的很明确。”郑建国停下笔,抬头看着王天,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这是在杀鸡儆猴,也是在‘岗前培训’。他们要确保,赵承荣这条线,在执行下一次任务时,绝对听话,绝对不会出任何岔子。”

王天点了点头,沉声道:“而且,这么大的阵仗,他们的下一个目标,绝对小不了。甚至……他们可能想把这个水泥厂本身,也当做一个‘节目’来引爆。”

这个推测,让车内的空气瞬间又凝固了几分。

郑建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他知道,这次的发现,是一个能将对方直接钉死的、决定性的突破口。但他也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这颗钉子,要怎么钉,什么时候钉,由谁来钉,都必须经过最周密的计算。

直接把情报交给公安? 不行。他现在无法确定,这张网在公安系统内部,有没有他们的保护伞。万一消息泄露,不仅会打草惊蛇,让他们迅速转移证据,销毁窝点,更可能将自己和王天,甚至侯亮平,都置于极其危险的境地。

自己和王天动手? 那更是以卵击石。对方是专业的犯罪团伙,心狠手辣,他们两个人,根本不具备正面抗衡的能力。

必须换个法子。 一个既能将这伙人一网打尽,又能保护好自己的万全之策。

他们开车回城,那辆不起眼的五菱宏光,像一艘结束了深海潜航的潜艇,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与危险的深渊,重新浮上人类文明的灯火之海。

车窗外,城市的轮廓由远及近,由模糊变得清晰。远处的地平线上,是城市中心商业区永不熄灭的霓虹光晕,像一片虚假而温暖的极光。路灯一盏盏地向后飞驰,在车窗上拉出长长的、橙黄色的光带,将车内两张写满疲惫与凝重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车厢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沉默。 王天专注地开着车,但紧握方向盘的指节依然泛白,显示出他内心的警惕并未完全解除。而郑建国,则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头枕着冰冷的车窗玻璃,目光穿透夜色,望向无尽的远方。他的大脑,此刻正像一台超级计算机,以惊人的速度处理着刚刚接收到的、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海量信息。

路上,郑建国一直在思考着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条线索,像一张巨大的、错综复杂的蜘蛛网:赵承荣的恐惧、空壳公司的流水、棋牌室的现金、神秘的“眼镜蛇”和“毒蝎”、以及今晚那座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废弃厂房……这些公司和厂房之间的联系,通过今晚的冒险,已经越来越明显,不再是飘忽的猜测,而是有了实体的交汇点。 他能感觉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阴谋的边缘,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扯下那块遮羞布。

然而,理智的警钟也在他脑中疯狂作响——他手里的证据,还远远不够“硬”!

他很清楚体制内的运作规则。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赵宇的道听途说、自己基于经验的推断、甚至今晚亲眼所见的场景——拿到台面上,都只能被定义为“重大嫌疑”。它们足以说服他自己,说服王天,但不足以说服那些需要看到冰冷、确凿、无法辩驳的物证才会启动雷霆程序的上级部门。

他需要更多、更直接的“实锤”。 他需要的,不是模糊的形容,而是清晰的照片——能够拍下“眼镜蛇”和“毒蝎”正脸的照片,能够记录下他们车辆牌照的照片,能够展示那些蓝色塑料桶细节的照片。他需要的是动态的视频——能够证明这些人多次出入此地,进行非法活动的影像资料。他最需要的,是纸质的文件——一份合同,一张收据,一本账簿,任何能够将这些人和那些空壳公司、和这场蓄谋的纵火案,用法律的钉子死死钉在一起的物证!

没有这些,他所有的报告,都可能被当成一个基层干部“好大喜功”的臆想,甚至可能因为程序不当,而被压下、被搁置,最终打草惊蛇,万劫不复。

“他们还会再去的。”一直沉默的王天突然开口,打破了车内的寂静。他的声音沙哑而笃定,“这么重要的地方,他们不可能放任不管。要么是去补充‘原料’,要么是去检查布置。这是我们的机会。”

郑建国缓缓地坐直了身体,转头看向王天:“你的意思是?”

“我们需要专业的设备,”王天目视前方,冷静地分析道,“针孔摄像头,带夜视和动态捕捉功能的。我们可以找机会,把它安装在厂房外围,对着主入口和他们停车的位置。只要他们再来,我们就能拿到第一手的人员和车辆影像。”

王天的提议,正中郑建国的下怀。专业的事,还是需要专业的人来办。

“设备我来想办法,”王天继续说道,“但我们还需要另一条线,一条能从内部瓦解他们的线。”

“赵宇。”郑建国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个名字。“赵宇那边还在像影子一样盯着赵承荣。可以让他继续进行抵近监视。赵承荣现在是惊弓之鸟,是这个犯罪团伙里最薄弱的一环。‘眼镜蛇’他们下次什么时候去那个厂房,或者有什么新的行动,赵承荣这里,最有可能提前露出马脚。”

“好,”王天点了点头,“一明一暗,一条人线,一条设备线,相互印证,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车子已经驶入了城区。郑建国看着窗外熟悉的街道,一个新的、更加釜底抽薪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型。

“老王,帮我个忙。明天,你去市工商局和国土资源局,想办法查一下那个废弃水泥厂的产权信息。”郑建国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我要知道,那块地、那座厂房,最初是属于谁的,后来又经过了几次转手,最后落在了哪个公司或者个人名下。我要看看,它的最终归属,是不是和我们查到的那些空壳公司,有关联!”

如果能从产权上找到联系,那将是一条至关重要的证据链!它能从法律层面上,将这个“炸药库”和那个犯罪网络,直接绑在一起!

王天重重地“嗯”了一声,将车稳稳地停在了郑建国所住的老式居民楼下。

“你自己,万事小心。”下车前,王天看着郑建国,叮嘱了一句。这句简单的话里,包含了战友间最深沉的关切。

“你也是。”郑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推门下车。

深夜的居民楼,寂静无声。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他的脚步而亮起,昏黄的光线照着他疲惫的身影,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老长。

回到家后,郑建国甚至没有开大灯。 他走到客厅,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白开,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他内心的火焰。

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先给赵宇发了条加密消息,简单说了厂房的情况,并让他留意赵承荣最近的动向。

然后,他打开了电脑,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布满血丝却异常专注的双眼。他没有去常规的搜索引擎,而是熟练地打开了一个灰色图标的软件,经过指纹、密码和动态口令三重验证后,进入了一个他权限范围内的内部信息查询系统。

在这里,他开始对那座废弃厂房的背景资料,进行一次彻底的、像素级的“数字解剖”。

他输入厂房的地址和地块编号,海量的数据流如瀑布般在屏幕上刷新。他首先调取了国土资源的土地登记档案。档案显示,这块地皮最初属于一家国营水泥制品厂,在二十年前的国企改制浪潮中倒闭,随后被拍卖。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它像一个被遗弃的孤儿,被转手了四次。每一次交易的间隔时间都很长,看起来并无异常。

郑建国的呼吸,随着鼠标滚轮的滑动,变得越来越轻。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最后一次,也就是三年前的产权变更记录上。

产权人,登记在一个叫“李强”的人名下。

郑建国心中冷笑一声。他立刻切换到人口户籍信息系统,输入了这个名字和身份证号。屏幕上,弹出了一个男人的照片——那是一张典型的、饱经风霜的农民的脸,皮肤黝黑,眼神甚至有些怯懦。 资料显示,李强,58岁,户籍地是本省最偏远的一个山区县的某个村庄,文化程度小学,名下没有任何商业注册记录,唯一的资产,就是村里的一栋土坯房。

郑建国几乎可以百分之百断定,这个李强,只是一个被人从村里拉出来,给了几百块钱好处费,就稀里糊涂签下自己名字的“人头”,一个用来阻断追查的法律防火墙。 他根本不懂什么是商业,更不可能有财力去购买这么大一块工业用地。

这阴险而又熟悉的操盘手法,和之前他查到的那些空壳公司,简直一模一样! 就像一个凶残的连环杀手,在每个犯罪现场,都留下了自己独有的、病态的“签名”。

看来,背后操盘的,确定无疑是同一伙人!

郑建国将李强的资料打印出来,然后把他那本已经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摊开。他用一支红笔,在那张由无数个公司和人名组成的、初步成型的关系网的中心,画上了一个代表废弃厂房的方块,然后从方块拉出一条线,重重地写下了“李强”这个名字,并在名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随即,他又从这个问号,引出数条虚线,分别指向了之前查出的那几家空壳公司的法人代表。

看着这张网,郑建国感觉到一种冰冷的兴奋。 敌人越是这样处心积虑地隐藏,就越说明他们所图谋的事情,是何等的巨大和罪恶!这张网,就是一个巨大的证据。

他一直工作到凌晨四点,才合上电脑,和衣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但在睡梦中,他似乎依然置身于那片荒草丛生的废墟之中,耳边是“吱呀”作响的破窗,鼻尖是浓得化不开的汽油味。

第二天一早,郑建国被闹钟惊醒。 他用冷水狠狠地泼了几把脸,镜子里的人,面容憔悴,眼神却如寒星般锐利。他换上笔挺的制服,扣好每一颗风纪扣,将所有的疲惫与秘密,都掩藏在了这身代表着纪律与秩序的着装之下。

他像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单位。 办公室里,同事们正在闲聊着昨晚的球赛和最新的电视剧,打印机在嗡嗡作响,电话铃声此起彼伏。这片平和而规律的日常景象,与他昨晚所经历的惊心动魄,形成了荒诞而又鲜明的对比。郑建国知道,在这片平静的水面之下,正涌动着他一个人才能看见的致命暗流。

他打开自己的办公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是:《关于城西废弃水泥厂存在重大安全隐患及涉嫌违法犯罪活动的初步调查报告》。

他将昨晚的新发现,整理成条理清晰、措辞严谨的报告文字。 从厂房的地理位置,到内部疑似存放大量汽油的现状,再到产权人“李强”的疑点,他都一一列明。他甚至想好了,一旦报告提交,他会如何向领导详细阐述自己的推断,以及建议立即成立专案组,对该地点进行突击搜查的理由。

然而,当他的手指放在“保存并打印”的按钮上时,却猛然停住了。他犹豫了。

一个冰冷的问题,像一条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这份报告,交上去,真的安全吗?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办公室里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想起了之前几次调查中,那些莫名其妙中断的线索,那些总能提前一步得到消息的调查对象。

他不敢肯定,在这个庞大的机关内部,是否也隐藏着那张罪恶网络中的一个“眼线”。 万一这份报告,没有成为射向敌人的利箭,反而成了提醒敌人转移的警报,那他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更可怕的是,报告一旦被压下来,或者被别有用心的人定性为“捕风捉影,小题大做”,那他不仅会失去主动权,还会彻底暴露自己!

不,不能冒这个险。

郑建国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最后一丝犹豫化为了决绝。他选中了整个文档,然后按下了“delete”键。

他决定,在没有掌握到能够一击致命的、铁证如山的核心证据之前,他必须继续潜伏。

于是,他决定先私下收集更多证据。王天帮忙找来了一个微型摄像头,他们计划下次赵承荣去厂房时,偷偷安装在外面,拍下进出的人。

直晚上,赵宇传来消息,说赵承荣和另外两个人又开车往郊区方向去了。

“行动!”郑建国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抓起早已准备好的背包,拨通了王天的电话,只说了这两个字,便挂断了电话。

十分钟后,王天那辆不起眼的五菱宏光,如同黑夜中的一道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到了郑建国楼下。没有多余的言语,郑建国拉开车门,带着早已打包好的设备——包括那颗“松果-3型”摄像头、小型攀爬工具、望远镜和几瓶水——迅速上车。

他立刻叫上王天,带着设备,如同一支装备精良的特种作战小队,向着城市西郊的目标地点,全速赶了过去。

这一次,他们没有像上次那样冒险进行近距离跟踪。 根据赵宇提供的对方车辆出发时间,王天凭借着对城市路况的精准计算,选择了一条可以提前到达目的地的外环路线。这是一种更高明的战术——不是被动地追赶猎物,而是主动地在猎物必经的猎场里,设下埋伏。

暮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一点点吞噬着大地。车子驶离了灯火通明的市区,进入了光线昏暗的郊区公路。路边的景物飞速倒退,化作一片片模糊的暗影。

他们提前在距离厂房约一公里外的一处废弃采石场停了车。 王天将车巧妙地藏在一片巨大的岩石阴影后面,然后熄灭了引擎和所有灯光。车子瞬间融入了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从这里走过去,”王天指着一条被杂草覆盖的、几乎无法辨认的小路,“可以绕到厂房北侧的山坡上,那里是我们上次勘察过的最佳观察点,居高临下,而且植被茂密,绝对安全。”

两人下了车,背上背包,迅速消失在齐腰深的荒草之中。夜风吹过,草海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

他们最终选择的隐蔽点,是在一处小山坡的半腰,两块巨大岩石的夹缝之间。这里不仅能将厂房的大门和院内空地尽收眼底,而且他们自身的轮廓,能完美地被背后的山体和身前的灌木丛所遮蔽。

郑建国匍匐下来,架起了高倍军用望远镜。 镜头中,那座废弃厂房,像一头蛰伏在暮色中的钢铁巨兽,沉默而狰狞。

天色,一分一秒地,彻底暗了下来。 世界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布笼罩。天上的云层很厚,遮蔽了星月,让这片废墟显得愈发深邃和压抑。

厂房周围静悄悄的, 之前白天还能听到的机器轰鸣和人声鼎沸,此刻已荡然无存。只有偶尔从草丛深处传来的、不知名的虫鸣声, 一声接着一声,单调而又执着,反而衬得这片天地更加死寂,也让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郑建国的心跳,随着时间的推移,不自觉地开始加速。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这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大战来临前的、混杂着兴奋与紧张的生理反应。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预演着接下来的安装流程,思考着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应对方案。

王天则像一块融入环境的岩石,静静地趴在他身边,端着另一只望远镜,负责警戒侧翼。他的呼吸平稳而悠长,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在战场上千锤百炼才能拥有的沉稳气息。他的存在,像一剂镇静剂,让郑建国焦躁的内心,安定了不少。

“来了。”王天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和风声融为一体。

郑建国猛地将视线拉回到主路上。

没过多久, 远处的公路上,两道刺眼的车灯光柱,撕开了浓重的夜幕,由远及近。那光柱移动的速度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侵略性。车辆没有减速,直接一个甩尾,拐进了通往厂房的土路,扬起一阵尘土。

那是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特殊标识的商务车。车灯在距离厂房大门约五十米的地方熄灭了,但车子并没有停下,而是借着惯性,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厂房的侧门附近。

赵承荣的车,果然出现了。

车门被“哗啦”一声拉开。

他们下车后, 动作极其警惕。先下来的是“眼镜蛇”和“毒蝎”,他们没有立刻进门,

而是像两只经验丰富的野狼,四处张望了一下, 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然后快步走进厂房。

“行动!”郑建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的眼神,在黑暗中,亮得吓人。

他没有动,依旧如雕塑般匍匐在原地,高倍望远镜的目镜,死死地贴合着他的眼眶。此刻,他就是这片黑暗战场的指挥官与了望哨,他负责洞察全局,为前出的战友,提供绝对的安全保障。

而王天,则像一条蓄力已久的黑豹,在得到命令的瞬间,无声无息地弹了出去。他没有选择原路返回,而是压低身体,利用山坡的坡度和茂密的植被作为掩护,像一道贴地滑行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厂房后面的围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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