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沙粒打在驼铃上,发出细碎的响。
郑灵萱裹紧绣着云纹的商队斗篷,指尖隔着布料摸到金焰兽温热的小脑袋——幼崽不知何时已缩成毛团,正用尾巴尖轻轻勾住她手腕。
\"前面就是玉门关镇了。\"顾修然策马靠近,裹伤的白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面深褐的血渍。
他声音倒还稳,指节却因用力攥着缰绳泛白,\"按计划,我们扮成漠北来的皮货商。\"
郑灵萱望着他眼下淡淡的青影,喉间发紧。
这一路他强撑着没说疼,可昨夜她替他换药时,看见箭伤周围已经泛起不正常的青紫——玄冥教的毒,怕是还没清干净。\"等拿到碎片,我让林秋水用金焰兽的涎液给你敷。\"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那东西连腐骨虫都能化,毒伤不在话下。\"
顾修然低头轻笑,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阿萱这是心疼我?\"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马蹄声。
他瞬间收敛笑意,手按上腰间未出鞘的剑——那是方才在山坳里,她从玄冥教死士手里夺来的精铁剑,剑鞘还沾着半块暗红血渍。
来的是赵无极。
这位散修高手裹着件褪色的灰布斗篷,腰间挂着三枚青铜铃铛,每走一步都叮铃作响:\"镇口有玄冥教的暗桩。\"他直接翻身下马,靴底碾碎半块冻硬的土块,\"我刚才用石子打落个放风的,听他说总坛派了李不凡来盯着。
那家伙是教里出了名的狠角色,杀人前爱剥人指甲。\"
\"所以我们得快。\"郑灵萱摸了摸金焰兽颈间的银斑,幼崽立刻发出一声轻鸣。
她能感觉到那团小火苗在意识里跃动,传递着模糊的急切——神兽对碎片的感应,比他们更强烈。
唐三娘是在暮色里回来的。
这位擅长追踪的游侠儿从镇外的枯树林里钻出来时,发梢还沾着草屑,腰间的短刀上挂着半截带血的布片:\"镇西头的乱葬岗有三具新尸。\"她把布片递给顾修然,\"喉管被薄刃割断,伤口齐整得像用尺子量过——是燕十三的手法。\"
顾修然接过布片的手顿了顿。
月光下,他原本苍白的脸更显冷硬:\"燕十三接任务有三不杀:老弱、妇孺、没付全款的。\"他指尖摩挲着布片上金线绣的玄冥教纹,\"能让他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蹲点,说明对方不仅付了全款,还加了急。\"
\"那我们更得赶在玄冥教之前。\"郑灵萱扯了扯斗篷,将金焰兽往怀里拢了拢。
幼崽突然用爪子扒拉她衣襟,绒毛扫过她锁骨,烫得她一激灵——意识里那团小火苗突然烧得更旺,甚至窜出几星火星,\"走,去古堡。\"
废弃的古堡在镇北十里。
断墙上爬满枯藤,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郑灵萱踩上第一级台阶时,鞋底突然陷进什么——她弯腰扒开积灰,露出半枚青铜齿轮,\"梅姑娘。\"她转头看向队伍最后的西域女子。
梅若雪抱着个镶宝石的木匣走上前,指尖在齿轮上轻轻一叩:\"机关术。\"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的葡萄,甜得发腻,\"西域的机关师最爱用这种连环锁,碰错一个齿轮,整座堡都会塌。\"说着她从匣里取出根细如发丝的银钎,顺着齿轮缝隙插进去,\"不过...我阿爹是疏勒国最厉害的机关师,他教过我怎么哄这些老东西。\"
\"小心!\"顾修然突然拽她往旁边一躲。
郑灵萱撞进他怀里,闻到浓重的血锈味——他伤口的血大概又渗了。
回头看时,方才站的位置地面裂开道缝,三支淬毒的短箭\"噗\"地钉进墙里,箭尾的羽毛还在颤。
\"好险。\"唐三娘抽了抽鼻子,\"有股腐肉味,箭上的毒怕是见血封喉。\"
郑灵萱刚要说话,头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
她本能抬头,正看见一道寒光破空而来——是枚柳叶镖,泛着幽蓝的光,直取她咽喉!
\"阿萱!\"顾修然试图拔剑,可伤臂刚抬起就踉跄了半步。
赵无极的青铜铃铛\"当啷\"作响,人却还在三步开外。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赤焰般的影子从暗处掠来。
长鞭如活物般缠住飞镖,\"叮\"的一声将其甩进墙缝。
郑灵萱这才看清,来者是个穿玄色劲装的女子,腰间悬着根镶嵌红珊瑚的长鞭,面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巴上颗朱砂痣。
\"你们不该——\"女子的声音像冰碴子落进瓷碗,尾音却突然顿住。
她指尖勾住面纱边缘,月光恰好漫过她眼尾,照出眼底翻涌的暗潮。
郑灵萱望着那只即将摘下的手,听见金焰兽在怀里发出警惕的低鸣。
夜风卷着古堡的尘埃扑来,她突然想起林秋水说过的话:每块碎片,都有自己的守护者。
而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究竟是守护者...还是另一场危机?
\"你们不该来这里。\"女子摘下面纱的动作利落如刀,月光顺着她高挺的鼻梁滑下,在唇畔刻出冷硬的弧度。
郑灵萱这才看清她眼尾的朱砂痣并非天生——是用某种红色矿物颜料点的,边缘还带着细微的晕染,像一滴没凝固的血。
\"我是梅若雪。\"她指尖抚过墙沿的青铜齿轮,指甲盖大小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这座古堡是我阿爹二十年前替疏勒王设计的陪葬陵。\"话音未落,金焰兽突然从郑灵萱怀里窜起,前爪扒住她肩头,对着梅若雪颈间的银锁发出低鸣——那锁片形状与他们要找的碎片轮廓有七分相似。
顾修然的剑已出鞘三寸,剑锋映着梅若雪腰间的珊瑚鞭:\"你早知道我们会来?\"
\"我在机关里设了引兽铃。\"梅若雪扯了扯嘴角,这抹笑没达眼底,\"金焰兽的气息能激活我阿爹留下的追踪阵。\"她转身走向古堡深处,玄色劲装扫过满地积灰,\"但你们猜不到,要进藏碎片的密室,得先找到我阿爹的《机关手札》。\"
郑灵萱盯着她背影,意识里金焰兽的火苗突然分成两簇——一簇朝着梅若雪消失的方向窜动,另一簇则在脚下青砖下跃动。
她蹲下身,用匕首撬开第三块砖,露出半枚刻着星图的铜符:\"你要手札,我们要碎片。\"她将铜符递给梅若雪,\"合作?\"
梅若雪接过铜符的手顿了顿,指腹摩挲着符上的刻痕:\"阿爹总说,能解开他前三层机关的,要么是天才,要么是疯子。\"她将铜符按进墙缝,整面墙壁突然发出齿轮转动的轰鸣,\"跟紧了。\"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郑灵萱终于见识到疏勒机关术的精妙。
梅若雪每说出一个\"左三圈\",她便觉金焰兽的意识突然清晰——那些盘错的齿轮走向、暗弩的发射角度、地刺的升降规律,竟像刻在她骨头上般清晰。
她甚至能预判梅若雪下一句指令:\"右二格!\"
\"你...\"梅若雪转头看她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你怎么知道?\"
郑灵萱摸了摸金焰兽发烫的耳朵:\"它教我的。\"
当第七道暗门在众人面前开启时,梅若雪的呼吸明显急促了。
门内石桌上摆着个檀木匣,匣边压着卷泛黄的手札——正是她要找的东西。
而在匣下,半块流转着幽光的碎片正嵌在星图凹槽里,像一滴凝固的月光。
变故发生在梅若雪掀开手札的瞬间。
瓦片碎裂声比夜风更轻,燕十三的身影却比毒刃更疾。
他从穹顶裂缝倒垂而下,左手淬毒的柳叶刀直取郑灵萱咽喉,右手短刃则划向她怀中的金焰兽——这是要同时取人和兽的命。
\"阿萱!\"顾修然的剑几乎是擦着郑灵萱耳垂刺出,伤臂的血浸透白布,在剑身上晕开暗红的花。
他这一剑本可刺中燕十三心口,却因动作过猛踉跄半步,刀刃偏了三寸,只划开对方左肩。
赵无极的青铜铃铛终于炸响。
三枚铃铛如活物般窜上半空,分别锁住燕十三的腕、膝、后颈。
但那刺客竟生生折断左腕,短刃擦着郑灵萱锁骨划过,在她颈侧留下一道血线。
\"找死!\"唐三娘的短刀裹着风声劈来,却被燕十三甩出的三枚透骨钉逼得倒退。
这刺客的目光始终锁着郑灵萱,像是要把她的每寸动作刻进骨髓:\"雇主说,活要见人,死要见骨。\"
\"顾兄!\"赵无极大喝一声,铃铛骤然加速旋转,在燕十三身周织出铜色的网。
顾修然趁机欺身而上,剑花如暴雨般笼罩对方上盘——他这是要以伤换伤,用自己未受伤的右肩硬接燕十三的左拳。
郑灵萱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望着顾修然苍白的脸,突然想起昨夜他替她挡毒箭时说的话:\"阿萱的命,比我的贵十倍。\"
\"梅姑娘!\"她转身冲向石桌,金焰兽的火苗在意识里烧得噼啪作响,\"碎片!\"
梅若雪的手指正按在檀木匣的机关上。
她抬头看了眼混战的三人,又低头看了看手札里夹着的泛黄画像——那是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怀里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娃。
\"接住!\"她猛地按下机关,碎片\"嗡\"地一声从凹槽里弹起。
郑灵萱伸手去接,却见梅若雪另一只手快速结印,石桌下突然升起根青铜柱,将碎片托得更高。
\"这东西不是力量,是诅咒。\"梅若雪的声音突然轻了,像在说给二十年前的小女娃听,\"阿爹说,血瞳的碎片会啃食宿主的神智。
当年疏勒王就是因为它...才变成吃人的怪物。\"
金焰兽突然发出尖鸣。
它从郑灵萱怀里窜起,一口咬住碎片边缘,带着它落回她掌心。
碎片与兽爪相触的瞬间,一道血光从碎片中迸发,照得整座古堡如浸血池。
燕十三的动作顿了顿。
他望着那抹血光,突然低笑出声:\"原来雇主没骗我,这东西真能...\"
\"闭嘴!\"顾修然的剑终于刺穿他左肩。
刺客吃痛后退,撞碎身后半面砖墙,消失在夜色里。
郑灵萱握紧碎片,能感觉到它在掌心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梅若雪将手札塞进怀里,转身时面纱重新覆住面容:\"手札里记着阿爹最后的笔记...他说血瞳的源头在中原,终南山后的隐秘山洞。\"她的声音被风撕碎,\"你们最好别去。\"
顾修然走到郑灵萱身侧,替她擦掉颈侧的血:\"怕什么?\"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有我在。\"
金焰兽在两人脚边转了圈,突然朝着东方发出长鸣。
郑灵萱望着它竖起的耳朵,又摸了摸掌心发烫的碎片——终南山后的山洞,血瞳的诞生之地...
夜风卷着沙粒扑来,将古堡外的驼铃声送进众人耳中。
那铃声里,似乎还裹着远处商队的传言:\"终南山?
听说那里的山洞里,至今还锁着具穿龙纹甲的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