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霜气漫过靴底时,叶阳的指尖在马缰上掐出了月牙印。
五千轻骑的呼吸在雾里凝成白汽,像一串被风串起的棉絮——他能听见身后甲叶相碰的轻响,能闻见马粪混着松脂的气味,能感觉到枣红马肚皮的起伏,那是比他更急的心跳。
\"乐昭。\"他侧过身,看见左侧骑将的铠甲在雾中泛着青灰。
乐乘之子的下颌绷成锐角,刀疤从眉骨斜贯至耳尖,那是去年抗匈时留下的。\"东门要闹得比过年还响。\"叶阳屈指弹了弹腰间玉玦,\"要让守军以为燕军主力全扑在他们脸上。\"
\"末将明白。\"乐昭抽刀出鞘三寸,刀锋割开雾气,\"末将这把刀,专挑秦军的眼珠子剜。\"他一带马缰,三百骑如离弦之箭扎进雾里,马蹄声撞碎了晨露,惊得山雀扑棱棱往林子里钻。
\"韩骁。\"叶阳又转向右侧,亲卫统领正用布帛擦拭短弩的机括,青铜零件在他掌心泛着冷光。\"山腰那片乱石林,藏得下两千人么?\"
韩骁抬头,眼角的皱纹里还凝着昨夜守夜的霜。
他伸手比了个\"三\"的手势:\"藏三千都绰绰有余。
等乐昭把守军骗上城头,末将的弩手能把他们的后心射成刺猬。\"
叶阳点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平安符——那是林婉用并蒂莲绣的,针脚在掌心烫得发暖。\"云岭关是王翦的喉咙。\"他望着雾中若隐若现的山影,声音放得很低,像在说给风听,\"我们今天要把这根鱼刺,扎进他嗓子眼里。\"
枣红马突然打了个响鼻,前蹄刨起的泥块溅在他靴面上。
叶阳抬头,雾色正淡,山壁上的藤条像垂落的黑绳——南侧悬崖到了。
他翻身下马,铠甲与岩石相碰,火星子溅上裤脚。\"卸甲!\"他扯开锁子甲的搭扣,青铜片叮叮当当落进背囊,\"只带短刃、绳索、火折子。\"
第一个攀爬的士兵是张寒,他的手指抠进岩缝时,叶阳看见他手背的旧伤裂开了,血珠渗出来,在灰白的岩石上晕成小红点。\"太子,这崖壁比去年易水寒还陡。\"张寒回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您可别嫌末将爬得慢。\"
\"爬慢了,乐昭的刀可等不了你。\"叶阳拽紧绳索,指腹被粗麻磨得生疼。
山风卷着松针扫过他的脸,他听见士兵们粗重的喘息,听见岩蜂被惊起的嗡鸣,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岩壁上,一声比一声响。
当正午的日头刺破云层时,叶阳的指尖触到了崖顶的枯草。
他翻身上去,看见云岭关的夯土城墙就在脚下——守军的旗帜歪歪扭扭插在垛口,几个兵卒正蹲在墙根啃炊饼,甲胄随意堆在一边,连哨塔上的了望兵都抱着长枪打盹。
\"天助我也。\"叶阳摸出腰间的狼首令箭,在阳光下晃了晃。
山风里传来三声鹧鸪叫——是韩骁的信号。
他反手抽出短刀,割断绑在腰间的红绸,那是总攻的标记。\"跟我冲!\"他喊得声嘶力竭,短刀划破空气的锐响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守军的反应比叶阳预想的还要慢。
第一个发现他们的是个端着水罐的伙夫,水罐\"哐当\"砸在地上时,他的嘴还张成o型,直到叶阳的刀尖抵住他喉结,才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杀!\"张寒的声音从另一侧炸开,原来他绕到了马厩,火把扔进食槽的瞬间,干草腾起的火焰比旗杆还高。
守军这才慌了神,有的抓甲有的找刀,更多的抱着头往墙角缩。
叶阳看见守将大帐的门帘被掀开,一个穿玄甲的将领刚探出半张脸,就被张寒的飞刃钉在了门框上。
\"降者不杀!\"叶阳的声音混着喊杀声撞进每道门缝,他踢开守将的案几,青铜虎符正躺在竹简堆里——那是云岭关的调兵信物。
有个士兵举着刀扑过来,他旋身避开,反手用刀背敲在对方后颈,士兵哼都没哼就瘫软在地。
当最后一面秦旗被扯下时,叶阳站在城楼上,望着山下被押成串的俘虏。
他们的铠甲上还沾着晨露,兵器堆成小山,粮草车的布帘掀开一角,露出金黄的粟米——足够五千人吃半个月。
\"报——\"传令兵的马蹄踏碎了满地狼藉,\"夫人急件!\"
帛书展开时,林婉的字迹带着墨香:\"云岭得手,蓟城已启二十车精铁,三日后抵前线。
妾拟轮换制:每战三时辰,换防两时辰;立奖惩榜,斩敌首者赐酒肉,怯战者夺粮三日。
另,医馆学员已分赴五城,口传我军捷报。\"
叶阳的拇指抚过\"妾\"字的最后一笔,墨迹未干,还带着点潮润。
他想起昨夜营火旁,林婉的信里还夹着半块桂花糖,此刻该是化在他行囊里了。\"去人告诉夫人。\"他把帛书递给影卫,\"就说云岭的粟米够她熬十锅甜粥。\"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裹着血腥气往南吹。
叶阳望着南方的官道,那里腾起的烟尘像条黄龙——王翦的援军到了。
\"关门!\"他抽出佩剑指向城下,\"滚木礌石上城墙,投石机填火油包!\"士兵们跑动的脚步声震得城砖发颤,他看见韩骁正带着弩手往垛口搬箭匣,箭头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秦军的喊杀声渐近时,叶阳摸了摸城砖——还带着正午的余温。
他想起林婉信里最后一句:\"妾在蓟城,等君踏雪归来。\"风卷着旌旗猎猎作响,他突然笑了,把平安符塞进心口:\"林婉,你丈夫要让王翦的两万大军,给云岭关的胜利祭旗。\"
暮色漫上城墙时,秦军的攻势退了。
城墙下横七竖八躺着带火的尸首,火油包炸开的地方焦黑一片,像大地生了癞。
叶阳蹲在垛口,望着山脚重新扎起的营寨,篝火连成一串,像条受伤的蛇。
\"太子!\"影卫的声音带着夜露的凉,\"楚地急报。\"
帛书是乐乘的笔迹:\"项燕已出井陉,牵制王贲部三万。\"叶阳把帛书递给韩骁,后者的眼睛亮得像星子:\"楚国人总算没掉链子!\"
\"传令下去。\"叶阳拍了拍韩骁的肩,\"今夜休整,明日卯时,雷霆反击。\"
帐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影卫的影子被烛火拉得老长:\"咸阳密报,公子高之弟已入赵境,与赵王使者接触。\"
叶阳的手指顿在案上,烛芯\"噼啪\"炸响,火星溅在地图上,烧了个小洞——洞的位置,正对着赵国邯郸。
他望着跳动的烛火,耳边突然想起林婉昨日信里的另一句话:\"今日朝会,上大夫孙齐又提'割地求和',妾当众撕了他的奏疏。\"
\"看来。\"他轻声说,声音被夜风吹散,\"有些仗,不只是在战场上打。\"
深夜的风卷着雪粒扑进军帐,烛火忽明忽暗。
叶阳望着案头的平安符,并蒂莲的针脚在火光下泛着暖光。
远处传来秦军的号角声,悠长而苍凉。
他摸出火折子,点亮案头的地图,蓟城的标记在最东边,像颗待燃的星火。
\"明日。\"他对着地图低语,\"该给蓟城的老臣们,送份新的捷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