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莫北，你以前来过这个村子吗？”
话音刚落，官莫北心下一沉，拿着调羹的手瞬间顿住，下垂着眼尾，眼睛克制地往下瞟，强忍着没有去看她。
“嗯。”
来过。
岂止来过。
刚被人贩子卖过来的时候，他性子刚烈，整日整夜哭闹着要回家，口齿并用见到人就咬，由此没少遭受毒打。
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被卖到这穷乡僻壤，何止是不适应，简直是像做了场无休无止的噩梦，就算是在梦里也想不到，作为官氏集团的继承人，此生不说做出多么令人侧目的成就，最起码从出生起就决定了是生存在金字塔尖的人，居然会遭此横祸。
买家本来就没多少文化，脑子又不清楚，做事简单粗暴，不顾后果，不知用了多少手段让他服软，好老老实实认命。
后来更是一不做二不休将他囚禁在地窖，断水断粮。
见他还是不屈服，干脆用狗链拴起来，吃冷水馊饭，限制走动。
直到他被折磨得受不了，渐渐听话，才放他“自由”，每天像放风一样，限时在村子里活动。
回忆像一段黑白默片，一幕幕，清晰的，模糊的，所有剧情，所有对白，走马观花一样在脑子里闪现。
“哑巴，哈哈哈哈哈，他不会说话，傻子又买了个傻子。”
“那我们试试他到底会不会说话。”
“怎么试？”
“看我的！”
……
泥巴、树枝、砖块，石头……好像一切趁手的东西，都变成了施暴的工具，乐此不彼地逗弄他，激怒他，凌虐他。
他们不把他当人，只是个傻子里的傻子，一个不配活在世上的东西。
京都官氏集团长子长孙，唯一的继承人，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光环所有头衔，沦陷于这千里之外的小山村。
在这里他就只是一个不会说话，任人欺凌的哑巴。
原本光洁的皮肤，旧伤添新伤，又得不到救治，变成一道道再也好不了的疤痕，但是无人在意。
脱掉那层高高在上的身份，他也只不过是一个不到八岁的小孩，倔强，瘦弱，内向，不堪一击，根本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官莫北脸颊的肌肉颤了颤，可又很好地遮掩住，只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便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机械地重复着进食的动作。
戚南风点点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饭。
半晌，才又开口道：“我小时候来过，蛮多次的。”
官莫北闻言，身体一僵，喉结滚动，渐渐有些控制不住呼吸的节奏。
又怕她看出不妥，强行吞咽口中的食物，尽管已经尝不出味道。
戚南风黑漆漆的瞳孔在暖黄的光线下依然很黑很亮，举起的筷子停在半空中，目光毫不避违地定在他身上。
她尽量放松语气，像日常聊天一样，轻飘飘地，不那么沉重地与他对话。
就像小时候去公园，周遭游客纷纷举起相机对着天鹅拍照，叽叽喳喳，而她只是静静观赏，面露微笑，可是她早已经盯紧目标，只等待时机。
“你好呀天鹅，我可以拍张照吗？”出其不意地询问，却又不像在等回答，下一刻快门声响起，目标已在镜中。
嗯，是个有礼貌的土匪。
戚南风望着他目光如炬，眼神饱含热烈，期待。
官莫北避之不及，终于肯抬起头看她，朝她扯起嘴角，“我听你讲过。”
然后大掌覆在她手上握了握。
她是来过，岂止一次。
他的白月光，他的小天使，让他在几岁的年纪就动了心思，像个变态，将她记在心里十几年。
她肯定会觉得很恶心很恐怖吧……
官莫北指尖微颤，有些狼狈地动了动，可就在他要抽回手的瞬间，戚南风猝不及防地反手握住了他。
蓦地说出那句令他心惊肉跳的话。
“我就是在这里遇见哑巴哥哥的，官莫北，你……你知道吧。”
戚南风牢牢盯紧他的脸。
不管是表情，还是说出口的话，都郑重得吓人。
官莫北浑身如过了电，被抓住的指尖麻麻酥酥，差点忍不住挣脱，嘴角的弧度不知撇得够不够标准，脸上的表情也不知受不受控。
她太了解他，太熟悉他。
他根本没信心不被看穿。
室内的光线仿佛都变得影影倬倬，暧昧不明。
“嗯，怎么了？”半晌，他才开口，声音都变了调，不够自然，笑容也是。
戚南风望着他，看不出情绪，“我还挺想见一见他的，想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一道汗，密密麻麻地爬上额头，一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为什么？”
声音刚出口就颤得不成样子，官莫北咳了咳，咬了咬牙，然后说：“你很在意他吗？”
“对。”戚南风望着他，尽管他已经低下头没在看她，依然坚定地答道，“我很在意他。”
“……”
沉默。
官莫北久久不语。
连呼吸好像都变得很轻。
他在控制，控制情绪，控制变数，好让自己看起来游刃有余。
他明明可以直接去问的。
问她：“你明明知道那个人就是我，为什么还要装不知道？是怕我不敢承认？还是顾及我那可怜的自尊……”
可是，半晌，喉结滚了又滚，咽下了所有。
他不能这么咄咄逼人。
他没有资格，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她说话。
如果她想讲，他会听，也会承认。
可是却不能去逼她说出来。
酸涩犹疑在心间爬了一圈，官莫北悄悄一瞥，却不想与她的视线撞个满怀。
“官莫北，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记着哑巴哥哥？”
戚南风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她知道他现在很不自在，很想结束这场谈话，可她必须要说。
官莫北轻咳一声，眼皮一掀，又迅速下垂，送进口中的蛋羹还冒着微微的热气。
她终于要说了吗。
要说了吗，
卡在嗓子眼的心跳，停了又停。
“为什么？”
他顺着她的话问。
她明明已经知道了他是谁，可为什么还要这样问？是要他承认，还是什么？
可紧接着后面的话，又让他为之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