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王整了整衣袖,缓步走到大殿中央,向高位上的皇贵妃行了一礼,又环视众王。
“诸位兄弟争吵数日,你们可曾想过,先帝与冠军侯一家为何会突然被炸身亡?”
金銮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几位藩王面面相觑,连梁州王也暂时收起了怒容。
“这……”梁州王迟疑道,“刑部不是已经查明,是雷火所致……”
“雷火?”荆州王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冠军侯府与未央宫都是遭雷火?那两日都下雨了吗?天下哪会有这般的巧合?”
他目光扫过众人,“依我看,这皇位不是荣耀,而是催命符。这几日京城也逛够了,诸位兄弟慢慢玩,本王要先回荆州了。”
说罢,他转身面向皇贵妃,深深一揖:“皇嫂,臣弟无心参与皇位之争。无论哪位兄长登基,臣弟都愿效犬马之劳。今日特来辞行,还请皇嫂恩准臣弟接母妃华太妃出宫奉养。”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梁州王最先反应过来,大笑道:“好!七弟果然识大体!你放心,待本王登基,定保你荆州封地安然无恙!”
徐州王也露出难得的笑容:“七弟淡泊名利,令人钦佩。本王若得登大宝,必不忘今日之情。”
其他几位藩王也纷纷表态,仿佛荆州王的退出,让他们肩头的重担顿时轻了一半。
“皇嫂。”梁州王对着皇贵妃拱手施了一礼:“请皇嫂体谅七弟母子多年分离之苦,就恩准七弟的请求吧!”
梁州王帮着荆州王求情,他巴不得荆州王快些离去,退出争斗。其他藩王自然也是这种想法,纷纷附和。
荆州王的母妃不过是一个宫女出身,见几位藩王意见统一,皇贵妃沉默了片刻,也点头答应。
“既然如此,华太妃年事已高,出宫颐养也是好事。本宫就准了。”
荆州王再次行礼:“臣弟谢皇嫂恩典。”
转身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几位藩王一眼,“臣弟在荆州静候新君佳音。只是……”
他顿了顿,又对着他们施了一礼:“还望诸位记住今日之言,无论是谁登基,都要善待兄弟。”
梁州王不耐烦地挥手:“这是自然!七弟何必多虑?快去吧,华太妃一定很想你了。”
荆州王微微一笑,转身大步走出金銮殿。
殿门开合间,一缕晨风卷入,吹动了几位藩王的衣袍。
他们很快又陷入激烈的争吵中,声音透过厚重的宫门传出很远。
走在宫道上的荆州王听着身后隐约传来的争吵声,摇了摇头。
贴身侍卫凑近低问:“如此大好机会,王爷,真就这么放弃了?”
“放弃?“荆州王轻笑,转头看了看身后无人,才低声道:“咱们没有那个金刚钻,就别揽那个瓷器活。你可见过争食的野狗?最后得到骨头的,往往不是叫得最凶的那只。”
他抬头望向有些阴沉的天色:“等着吧,这场好戏才刚开始。未央宫的爆炸……可没那么简单。”
“哦!”侍卫似懂非懂地点头。
荆州王拍了拍他的肩:“走吧,咱们去接母妃。这京城……不能待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皇位之争的血腥与残酷。
早在景帝登基前,那些暗流涌动的日子就给他上了最深刻的一课。
他的母妃华太妃不过是个卑微的宫女,没有煊赫的家世,更没有可以倚仗的朝堂势力。
他早早就看透了这场权力的游戏,当其他皇子为储位争得头破血流时,他选择作壁上观。
也正是因为这份审时度势的清醒,让他不仅活到了现在,还得了个藩王的封号。
景帝多疑,他虽然过得终日如履薄冰,倒也乐得自在。
他还记得当初那些看不清形势,不自量力参与夺嫡的兄弟——
四皇子在围猎时“意外”坠马身亡,五皇子突发“恶疾”暴毙,八皇子的府邸深夜离奇走水。
如今,他们坟头的荒草,怕是都不知长了多高。
而这些获封藩王的兄弟,不是母族势大,就是与景帝一母同胞。
他们既然有角逐的资本,就由着他们去争个你死我活罢!这次他依然要做个局外人。
更何况,冠军侯满门都死得不明不白,深宫里的帝后也会在重重护卫下被炸得粉身碎骨。
这龙椅啊,既要踩着尸山血海才能爬上去,坐上去后又随时可能灰飞烟灭。
这大景朝的帝王,实在是天底下的高危职业。哪有他现在这般快活?
跟韩蕾拿到醉仙酿和佐酒小菜的代理权,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流水般涌进口袋。
这样的日子,给个皇帝也不换!
金銮殿里的争吵,一直持续到晌午时分,结果……今日又是毫无结果的一日。
金銮殿上那个让他们争得兄弟反目的皇位,继续空悬。
几个藩王互相怒视着走出皇宫,各自回到居住的亲王府里。
可到了暮色四合之时,徐州王却从后门而出,披着斗篷,带着兜帽,穿过华灯初上,渐渐清静下来的街道,偷偷出现在丞相府里。
魏成超倚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指尖摩挲着一个鎏金鼻烟壶,目光却透过雕花窗棂,追随着庭院中那个披着墨色斗篷的魁梧身影。
“王爷到!”
管家压低声音的通传还未落地,徐州王已经掀开兜帽大步跨入花厅。
他额角青筋暴起,目光深沉,显然还余怒未消。
他是先帝的长子,但却是魏妃所出。景帝登基之前夺嫡,徐州王是景帝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徐州王身后虽有魏家支撑,但景帝身后也有苏家和孙家作为后盾。
景帝两个世家对徐州王一个世家,再加上景帝是皇后嫡出,最后自然是徐州王败北。
景帝登基后,他虽然也被封了藩王,但却被景帝扔到了偏远的徐州,与苍州是邻居,只不过一江之隔。
对此,徐州王一直耿耿于怀。这次,机会再临,他又如何愿意失去。
“舅舅!”徐州王如此称呼魏丞相。
他一把扯开斗篷系带,随手丢给侍立在旁的小厮。
“今日,老三那个混蛋竟敢当着百官的面,说本王德不配位!”
他抓起案几上的青瓷茶盏一饮而尽,茶水顺着胡须滴落在前襟。
“还有老六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他今日也越争越厉害,他也不衡量一下自己是否有那个实力。”
魏丞相轻抚着胡须,示意侍女赶紧上茶。沉香木屏风前的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气,却降不下徐州王眉宇间的燥热。
“王爷稍安勿躁。”魏丞相枯瘦的手指在黄花梨案几上轻叩着。
“可是,舅舅。”徐州王哼了一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今日您也看到了,老三那混蛋寸步不让,显然对皇位势在必得。本王咽不下这口气。”
闻言,魏丞相突然瞳孔一缩。
他若有所思的说道:“要说起梁州王对皇位势在必得,老夫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哦?何事?”徐州王连忙问。
坐在一旁的魏成超,也倾斜着身子,竖起耳朵偷听。
魏丞相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回忆道:“冠军侯府发生爆炸当晚,疑犯从南门逃出去了梁州,再无踪影。”
“梁州?”徐州王喃喃,不解的看着魏丞相:“舅舅的意思是……”
魏丞相环视了一下四周,声音压得极低。
“既然都是用的同一种手法,冠军侯府和宫里的爆炸,会不会都是梁州王派人干的?老夫猜测梁州王的目的,就是要除去陛下,然后以陛下同胞的身份登上皇位。”
闻言,徐州王怒不可遏。他将手中的茶盏“啪!”的一声杵在案几上,茶水四溅。
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依本王看,这事八九不离十。否则疑犯为何偏偏会逃往梁州?肯定是回去跟老三复命去了。那个混蛋竟然还敢陷害魏家,现在想来,他就是想一箭双雕,趁机除去本王的后盾。真是可恶!”
魏丞相也频频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那日魏家人全部下狱,老夫眼前一片雾水。如今才想通其中的关窍,梁州王那小子看着斯文儒雅,没想到却是道貌岸然。”
坐在一旁一边把玩鼻烟壶,一边偷听的魏成超,听到这话嘴角抽了抽。他抬手摸了摸鼻梁,以掩饰自己的异样,但却什么也没说。
毕竟,他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事儿就是韩蕾那个贱人干的。
但他也知道,这事儿绝对不可能是梁州王干的。
因为,景帝与梁州王是一母同胞。冠军侯府一家是景帝的后盾,自然也就是梁州王的后盾。而梁州王又怎会除去自己的后盾。
“舅舅。”徐州王走到魏丞相面前,压低声音急切的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魏丞相看向屋外的黑夜,目光变得深邃,心中暗道:“那小子既然不仁,那就别怪老夫不义。”
说着,他转头扫了一眼正半躺在太师椅上把玩鼻烟壶的魏成超,对徐州王使了个眼色。
“走,随我到书房去说。”
两人进了书房,红木门“吱呀”一声关上。门口有四名带刀侍卫把守,无人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些什么。
一个时辰后,书房的门再次打开。徐州王披上斗篷,戴上兜帽,又从丞相府的后门悄然离去。
随即,两名丞相府的心腹也潜入浓稠的夜色之中……
月落日升,晨曦的第一缕光芒刚刚掠过金銮殿的琉璃瓦,文武百官已经列队站在殿外。
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闷的吱呀声,仿佛预示着今日朝会将不同寻常。
太监总管李忠心的唱喏声在大殿里响起。
“皇贵妃娘娘驾到,魏丞相到!”
文武大臣们互相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自从景帝化为渣渣,这已经是第七日没有新君登基了。所有的朝政都由皇贵妃和魏丞相暂时代理。
金銮殿内,皇贵妃一袭绛紫色凤袍,端坐在御座左侧的鎏金椅上。
右侧的魏丞相一袭丞相官袍,半白的头发束在乌纱帽下。
处理完文武大臣的各种奏折后,他便坐在鎏金椅子上闭目养神,仿佛对殿内的争吵喧嚣充耳不闻。
“诸位王爷,请安静!”
皇贵妃提高了声音,但很快被藩王们的争吵淹没。
梁州王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一贯斯文儒雅的他,此时却浑身怒气,面目狰狞。
“本王乃先帝嫡子,论身份、论才干,这皇位舍我其谁?诸位若不信,大可去梁州看看,本王治下百姓安居乐业,税赋也连年增长!”
“呵,”齐州王冷笑一声,“治国岂是靠蛮力?朝中六部大臣半数支持本王,有能臣辅佐,方能治理天下。”
冀州王咬着牙翻了个白眼,这几个家伙说的筹码,他好像都没有,但他就是心不甘。
殿内火药味渐浓,文武大臣们噤若寒蝉,无人敢插话。
天天上演这种泼妇骂街似的吵架,皇贵妃觉得头疼不已。
她揉了揉太阳穴,向魏丞相投去求助的目光,却发现老丞相依旧闭目养神,仿佛置身事外。
就在此时,今日一直沉默的徐州王突然起身。一袭墨色蟒袍衬得他满是怒容的面色更加胀红,双目中闪过一丝寒光。
“你们吵够了吗?”徐州王的声音不大,却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梁州王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语气极为傲慢。
“皇兄,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你那徐州不过穷乡僻壤之地,也配争位?”
徐州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缓步走向梁州王。他的步伐轻盈如猫,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三弟说得对,”徐州王在距离梁州王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徐州确实是穷乡僻壤之地,但是……本王已厌倦了这样的争吵。”
话音未落,他突然暴起!身形如鬼魅般闪到梁州王面前,右手如铁钳般扣住对方的咽喉。
梁州王猝不及防,脸色瞬间涨红,双手本能地去掰徐州王的手指,却纹丝不动。
“徐州王!你这是作甚?”皇贵妃惊得从座位上站起,凤冠上的珠翠剧烈摇晃。
徐州王抬头望向高台,眼中杀气毕露。
他双眸半眯,一字一顿的威胁坐在高位上的皇贵妃。
“皇贵妃娘娘。今日本王若不能继承大统,三弟就得给先帝陪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