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转身时,赤霄剑的穗子在初晴的天光里甩出一道墨色的弧。魏彦吾扶着墓碑站起身,玄色广袖拂过碑顶水洼,荡开的涟漪里映着半张苍老的脸。
\"你姐姐...... 塔露拉,你打算怎么处置?\"
\"我对她有血脉之亲,更有亏欠之愧。\"
魏彦吾的声音沉进碑前的苔痕里,像块被雨浸透的旧棉。
陈猛地回头,警司制服上的金线在云缝漏下的阳光里明明灭灭。
\"那你最好把这愧疚焐到烂在心里。\"
她的目光越过无名碑,落在远处龙门城墙的剪影上。
\"我们只是这片大地上无数对被拆散的兄弟姐妹之一,而大部分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团聚。可即使如此——\"
她按在剑柄上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我不能放过她。到现在我都没看清,站在我面前的到底是哪个塔露拉。罪犯总得有牢笼,只是龙门现在还砌不起关她的墙。\"
\"这种东西我造不出。只有你才能建设一个感染者和普通人都能关的近卫局。\"
“不必是我。自己的事自己做。”
陈的靴底碾过碎石,咯吱声混着檐角滴水响。
\"我已经认清事实了,无论这件事有多正确,龙门的市民如果不接受,那就是不接受。我已经在贫民窟看到太多了。而且,真有这种东西,我想先和罗德岛一起建一个。\"
她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
\"至于塔露拉...... 不管等多久,我会让她站到天平底下。\"
\"你倒是真长大了。\"
魏彦吾把烟斗在碑角磕了磕,烟灰混着雨水渗进石缝,眼神像团揉不开的雾,落在她肩甲的警徽上。
\"不敢劳您夸奖,长官。\"
陈嘴角扯起半道冷峭的笑。
\"总觉得您这话里藏着冰碴子。\"
魏彦吾忽然叹了口气,望向远处缓缓移动的城市轮廓,蒸汽在云层里拉出银线。
\"要是我想拿龙门拴住你...... 拴得住么?\"
陈没应声,只抬手抹了把脸颊的雨水。魏彦吾盯着她挺直的背影,突然放低声音。
\"你和塔露拉若想回来,龙门会开到你们面前 —— 只要它的轮子还能转。有些我们这代人蹚不过的河,或许下一代能架起桥。\"
\"我只希望您当年画的那些蓝图,自己没忘在哪个角落。\"
陈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叶。
\"这就够了。\"
\"我问的是塔露拉!\"
魏彦吾突然提高嗓门,烟斗险些从指间滑脱。
\"她到底在哪儿?!\"
陈的身影停在墓园拱门处,阳光透过她发辫的缝隙,在泥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慢慢转过身,唇瓣开合时,穿堂风卷着字句扑过来。
\"塔露拉她...... 被陈前辈带走了。\"
魏彦吾猛地攥碎了手里的烟斗,烟丝混着血珠从指缝往下滴。远处龙门的汽笛突然长鸣,惊起满林寒鸦,振翅声像面破锣,在初晴的天空里敲出嘶哑的回响。
陈从制服内侧口袋取出一枚青铜勋章,齿轮状的纹路间还凝着晶莹的雨珠。当魏彦吾的指尖触碰到勋章边缘时,一道披着玄色斗篷的身影忽然自墓碑后显现,竹簪挽起的秀发在云隙洒落的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泽。
“小吾,是我。”
魏彦吾猛地握紧勋章,青铜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他望着眼前的陈前辈,喉结剧烈滚动着,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称呼最终化作沙哑的低语。
“...... 小姨。”
那声 “小姨” 消散在风里时,陈前辈的指尖轻轻落在他颤抖的肩甲上,力道轻柔如蝶翼拂过。
远处龙门的蒸汽列车正发出悠长的鸣笛,惊起的寒鸦群掠过墓园上空,振翅声中,勋章上镌刻的双头鹰纹在天光下明明灭灭,恍若故人眼中未散的星火。
“你终于肯再叫我一声小姨了。”
陈前辈的指腹轻轻擦过魏彦吾眉骨上的旧疤,玄色斗篷的流苏扫过他攥着勋章的手背。她望着墓碑间摇曳的白菊,声线低得像怕惊碎了往事。
\"过去的事就埋进这土里吧。若哪天你被全世界指着脊梁骨......\"
竹簪上的银饰在云缝漏下的阳光里闪了闪。
\"回头看看,小姨准在。\"
魏彦吾猛地低头,青铜勋章的棱角硌进掌心。风掀起他额前的白发,露出鬓角新生的银丝。陈前辈不再言语,只将手轻轻搭在他颤抖的背上,直到远处龙门的蒸汽钟敲出沉闷的声响,才看见他垂落的睫毛上,有晶莹的水珠坠下,砸在勋章的双头鹰纹上,漾开一圈细碎的涟漪。
陈前辈静静立在他身侧,直到远处龙门城墙的铜铃在风中响起第一声振鸣,才悄然转身,斗篷扫过墓碑的刹那,一枚银质发簪落在积水中,漾开的涟漪里,映着他陡然泛红的眼眶。
陈前辈的玄色斗篷在墓园小径上拖出一道墨痕,她望着远处龙门移动时腾起的蒸汽,声线被穿堂风揉得散碎。
\"我会带塔露拉离开一段时间。\"
魏彦吾猛地抬头,青铜勋章从掌心滑落,砸在水洼里惊起银珠。陈前辈转身时,竹簪上的玉坠轻轻晃动,在她身后,陈的赤霄剑穗正无风自动。
\"待我们再相见时......\"
她的目光掠过两代人的肩线,最终落在阴沉的天幕上,嘴角牵起半道意味深长的笑。
\"小姨会还你们一个......崭新的塔露拉。\"
话音消散在初霁的天光里,一群灰雀突然从墓碑间惊飞,振翅声中,魏彦吾看见陈前辈的斗篷消失在拱门阴影处,而她留下的那句话,正像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两代人心中漾开圈圈震颤的涟漪。
魏彦吾望着拱门处渐次淡去的玄色影子,掌心的青铜勋章还留着陈前辈指尖的余温。当他低头看向勋章上模糊的双头鹰纹时,雨水从广袖滴落,在纹饰凹陷处积成小小的水镜。
“陈前辈她…… 到底是什么人?”
陈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赤霄剑鞘磕在石板上的脆响里,藏着未说破的困惑。她曾以为那只是童年记忆里戴竹簪的长辈,可随着年岁渐长,对方在阴影中忽隐忽现的轮廓,总让她觉得像读一本缺了扉页的旧书。
魏彦吾忽然转身,雨珠从他斑白的发梢滚落,砸在陈肩甲的警徽上。他望着侄女眼中与当年妹妹如出一辙的锐利眸光,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
“你如今也是能独当一面的人了。”
墓园深处的白菊在风中轻颤,魏彦吾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指腹停在眉骨那道旧疤上 —— 那是多年前与科西切对峙时留下的印记。
“有些被埋在时光里的事……”
他的声音忽然沉下去,像碑下涌动的暗流。
“是时候该让你知道了。”
魏彦吾娓娓开口道。
魏彦吾的指尖划过勋章上斑驳的纹路,雨水顺着他的袖口滴落在青石砖上,砸出细碎的水花。
\"在我和你母亲还被圈在皇城那座金丝笼里时,是小姨偷偷将我们从育婴堂抱出来抚养。说她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倒也不算错。\"
\"可她为何总像影子一样藏在暗处?\"
陈的指节抵着剑柄上的赤霄刻纹,金属的冰凉透过手套渗进掌心。
魏彦吾忽然发出一声低沉的笑,那笑声里混着碑林间的风雨,带着刺骨的寒意。
\"解释不清?那我便告诉你——\"
他骤然收紧握住勋章的手,青铜的棱角在掌纹里压出深痕。
\"当今大炎皇帝的生父,我那一母同胞的弟弟,是被小姨亲手割破了喉咙。你......要如何看待她?\"
天边一道闪电撕裂云层,陈猛地后退半步,玄色正装的肩甲撞在冰凉的墓碑上。赤霄剑穗在狂风中狂舞,扫过地面水洼时,溅起的水珠映出她骤然睁大的眼——那双总是锐利如剑锋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
..................
越野车在荒野上颠簸疾驰,扬起一路黄尘。后座的陈前辈微微后仰着靠在椅背上,双眼轻阖,呼吸绵长而均匀,看上去似乎是睡着了。
就在这时,她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道精光。
“看来小陈已经把东西交给小吾了。”
她低声自语道,声音沉稳而笃定。
“统帅。”
驾驶座上,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突然回头,眼神中带着询问。
“我们现在是……”
陈前辈唇角微勾,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现在不是工作时间,还叫我职务?冉冉。”
被唤作冉冉的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连忙改口。
“……妈,我们现在该去哪?”
陈前辈轻轻摩挲着座椅扶手,目光望向车窗外飞驰后退的荒原。
\"你们将我送到老地方后,按你们原先的计划继续就行了。\"
\"好的妈......\"
陈冉咬了咬嘴唇,目光不自觉地瞥向后座那个裹着毛毯的身影。
\"您身旁的这位......\"
昏迷中的塔露拉脸色苍白如纸,额前碎发被冷汗浸湿,即便陷入沉睡也蹙着眉,似乎在与什么可怕的梦魇搏斗。陈冉盯着她脖颈处若隐若现的源石结晶,眼底泛起疑惑。
陈前辈顺着女儿的视线望去,指尖轻轻抚平塔露拉滑落的发丝。
\"就是你魏哥的大外甥女,塔露拉。\"
语气像在谈论天气般平常。
陈冉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这次回去,您也要带着她吗?\"
\"嗯。\"
陈素梅颔首,指尖探向塔露拉的脉搏,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她现在情况很不稳定,我带她去找一下你……三姨,只有她的医术能稳住这孩子的病情。\"
陈冉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后视镜里映出她不自然的神色。
\"我......三姨?妈您确定?\"
喉间像是卡着什么,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意。
陈前辈望着女儿紧绷的侧脸,忽然想起姐妹年轻时在老宅子追逐的光景。
此刻陈冉嘴角勉强扯出的弧度,竟和当年那个躲在她身后、怕被三姐捉弄的小姑娘如出一辙。
\"妈,您有没有想过你们现在的关系?\"
陈冉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问出口,轮胎碾过石子的声响都变得格外刺耳。
\"您这回回去估计得挨三姨一顿打吧。\"
车厢陷入死寂,唯有越野车发动机的嗡鸣在耳边盘旋。陈前辈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记忆里三姐挥着戒尺追打自己的画面与此刻重叠,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溢出胸腔。
\"挨就挨。本身我就是回去认错的。\"
她垂眸看着塔露拉苍白的面容,指节因用力攥住座椅边缘而泛白。
\"为了塔露拉和小吾,这回回去就是扒我一层皮,我都认。\"
陈冉刚想再说些什么,陈前辈却摆了摆手,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专心开车,到了喊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已重新阖上双眼,背脊笔直地靠向椅背,周身气场再度恢复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
陈冉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后视镜里母亲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被阴影切割,像是座永远无法靠近的冰山。她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哦。\"
车厢里再度陷入寂静,唯有轮胎碾过砂砾的沙沙声,在空旷的荒野上轻轻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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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离了正常的生活,一开始确实不太适应,但之前我只是觉得自己成了感染者,没法再过那种生活,所以担惊受怕......现在不是了。我想学些新的东西,想为罗德岛那些和我一样的病人们做些事。
——柏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