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乃是朔日,按照惯例,这一天会举行常朝。所谓常朝,就如同月初的工作总结与计划会议一般,皇帝会召集各个部门的首脑前来,大家一起碰个头,讨论一下近期的工作情况以及接下来的计划安排。通过这样的方式,皇帝能够对各个部门的状况有一个大致的了解,而各个部门之间也能够有一个正式的沟通交流机会。
待到散朝之后,大臣们便纷纷各自朝着自己的衙门或者宅邸走去。赵杏儿的马车缓缓地行驶着,当经过一处街角时,她忽然注意到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一群人聚集在一起,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那是在做什么呢?”赵杏儿心生好奇,转头向身旁的侍从询问道。
侍从见状,赶忙驱马向前,去打探了一番。过了一会儿,侍从匆匆返回,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
“回禀圜阳侯,前方似乎是有异人在街头卜算。”侍从如实禀报。
“卜算?”赵杏儿闻言,不禁眉头微皱。她可是接受过唯物主义教育训练的女子,对于这种所谓的卜算之术,自然是半信半疑,甚至可以说是根本不信。
然而,当她听说那些求卜者竟然还能够获得奖励时,心中的好奇更甚了。毕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既然如此,那我们过去看看吧。”赵杏儿略一思索,最终还是决定下车去一探究竟。
围观的人看到一个女子过来,还带说什么,结果看到这位女子,一身青色丝麻常服,佩戴着彻侯的金印紫绶,自是息止了喧哗。侍从分开众人,就看到场地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柜子,柜子上蒙着纸张,分为八八六十四格,每一个格子上画了一个卦象,写了名字。柜子前有一个案子,案子上摆放了一个红漆筒,筒中有许多黑红两色的签子。
案子后坐着一个男子,一身黑色的袍服,面色清白,长须垂胸,看上去倒是有几分儒雅之气。
赵杏儿到来,人群变得鸦雀无声,本来低眉垂目的黑衣男子也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位官服女子,微微笑了一下:贵人有兴趣求一卦?
“怎么做?”
“贵人在签筒中摇出一卦,自有卦辞,对应在我身后这个易柜中,您看到,每一个格子后面都有钱,1个钱到百个钱不等,凭要出来的卦像,就可以打开对应的格子,得到其中的钱。”男子说。
“那么,求一卦是多少钱呢?”赵杏儿抿嘴问。
“十个钱,只要十个钱,不但可以得到一卦,还有机会得到百钱。最不济,您还会得回一个钱!”男子说。
赵杏儿皱了皱眉。
“赵大人?在这里做什么?”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
赵杏儿回头去看,却是张苍。
周围鸦雀无声。张苍也是通天冠、金印紫绶,这人群之中一男一女两位金印紫绶的高官,整个场子立时鸦雀无声。
赵杏儿冲着张苍点了点头,指了那个大柜,简单解说了一下。
“你这个卜卦,是先生来占卜解卦,还是我们自己去占卜啊?”张苍问了一句。张苍也是一位儒学大家,号称无书不读,对易经六十四卦也颇有造诣。
“您大人自便,签筒上就有卦辞,自己可解。”男子躬身说。
“大人,这是不是您的那种学问?”赵杏儿笑着问。
张苍脸颊有点红。
赵杏儿说“您的那种学问”,问的隐晦,暗指的是张苍某种闻名天下的学问。张苍最闻名天下的学问是什么?九章算术和代数学在专业人士之间固然名气大得很,但是民间对张苍了解最多的乃是他的猜测术,张苍因为一本《猜测术》,被人当做赌神一样崇敬。
张苍看了看柜子,嗤笑一声:“只怕卜卦是假,博彩是实。”
赵杏儿低头对侍从说了一声,侍从立即去车上取了钱来。摆在卜者面前,数出了六百四十钱。扔在桌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大人何意?”男子惊问。
“这里是六百四十钱,我买你六十四卦。”赵杏儿说。
男子抬头,深深的望向赵杏儿,说:“大人,这不合规矩。”
赵杏儿凝视着男子。
“求签、卜卦、开盒,必须按照顺序来,您直接买我所有的盒子,这不合规矩,小人是卜者,不卖货。”
“是我鲁莽了。”赵杏儿微笑说,“那这样,我卜卦,先卜一百卦。”赵杏儿侧头对身边的侍者说,“你来卜!大人我付钱,得到的钱都算是你的。”
“大人,日卜不过三,没有卜一百卦的规矩!”男子道。
“你规矩还挺多……”赵杏儿笑道,“那这样,今天在这儿的,有一个算一个,我请客,大家来占卜,清空他所有格子为止。”赵杏儿看着男子说:“你开吧。”
男子的脸难看的要死。
这当然是个概率游戏。赵杏儿付出了千把钱的代价,打开了所有格子,清点计数,这些格子里一共是320钱。
确实有某个格子里是百钱,但是加在一起,也只有320钱。
买光64格,需要付出640个钱,加上抽签还会有一些冗余,实际上付出了近千文的代价。这就是一种赌博。庄家始终保持了50%的利润,只要抽签数量足够大,庄家就赢定了。
“你叫什么名字?”张苍问。
“小人桓发……”
“把他送到京兆府,查一下算不算开设赌博……依律审核处置。”张苍对手下说。又侧头对赵杏儿说:“让董翳去处置这个问题吧。”
赵杏儿点点头。回到马车上。
这个男子很有趣,明明是个赌博,包装成了占卜,为了避免人看穿,还搞出了什么一日三卜之类的规矩。钻法律空子的人真的太多了。
自己也是有点恶趣味,为了探出这个赌博的赔率,居然用买断的方法买光了所有的格子。
给他个教训吧。长安是天下之都,但不是一个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来招摇撞骗的城市。
“博戏,恶业也,而桓发用富。”——《史记·货殖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