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归来,赵杏儿似乎并不愉快。夫妻间的小小心绪变化,枕边人是最能敏感把握的,躺在床上的时候,张诚问:“是日间飞行吓到了吗?”
赵杏儿摇摇头。
“有心事?”张诚问。
夫妻之间,也会有这样心中有话难以开口的时刻,张诚敏锐的把握到了赵杏儿的变化,只是出行两个多月而已,又有什么样的秘密不能说出来呢?自己也曾经新婚燕尔就远去咸阳,一呆就是数年,不是也没有什么变化?
赵杏儿望向空中,忽然眼角就流出一滴泪来。
张诚慌了,马上坐起来:“怎么了杏儿?”
“郎君,我只能跟你到这里了。”赵杏儿拖着哭腔说。
“什么?怎么了……”张诚大惊。“娘子你是要和我和离吗?何至于此?我心里没有别人的!莫非你心里有了别人?孩子都那么大了!何至于此,咱们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什么和离!”赵杏儿一拳捶在张诚胸口,真特么疼。
听说不是和离,张诚心略定了一下,又开始追问。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张村,以前管理账册和商号,看的全都是数目字,所以只是凭着自己的兴趣和爱好去做这些题目。我知道这些数字很夸张,但是并不理解他们代表了什么。这次走出去,看到好多地方,我真的看到了这个世界是多痛苦和贫穷,郎君,我没想到会是那么艰难和贫穷,相比之下,张村就是另外一个世界,是外面无数人都无法想到的世界……”
张诚点点头,这个他明白,这种技术上的代差,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全天下的人还都没有办法学习读书识字的时候,张村已经可以每天听广播里的歌声了。
“我也明白了诚记对天下到底是多么重要。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把全部精力放在诚记上。”赵杏儿说。
明白了,要做企业家、当女强人嘛……那没关系,那就我来做饭好了。张诚想。
“但是这样,我就再也没有精力跟着郎君身边,和郎君一起去研究数算的奥妙,研究那些物理的学问了……人的精力和体力终究有限,郎君,我不能两样都做好,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你是说,以后再也不能陪我做数学题了是吗?”张诚看着赵杏儿说。
“是的。”
“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我的天啊!就只是不能做数学题这事儿吗?你不是要离我而去是吧。”
“不会离您而去,我要和您生同衾死同穴,就算郎君有别的喜欢的姑娘,我也要霸占着您,不能让她进您的被窝!”
“那你就说,你就说你准备专心去管理商行,不跟我做数学题不就完了吗?至于这样吓唬我吗?”
“但是我内心里也很喜欢一起做数学题啊……那些题好难!做题很快乐啊!”
“嗯,我们家赵杏儿是张村做题家!”张诚这才搂着赵杏儿的肩膀,轻声说。另一只手伸出去,拉了一下灯绳,电灯泡应声而灭。张诚家里是最早使用上电灯泡的家庭。不过电灯现在在张村正在普及,很多家庭已经开始使用电灯照明了。
张诚深深吸气,发出声音,用力吸着赵杏儿身上的香气,发出很享受的啧啧声,然后轻声说,没事的,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做,都好的,你在我身边就好。
然而内心深处,张诚终究是不禁一叹。
赵杏儿是难得一见的数学天才,对数字有着惊人的直觉,又有足够的耐心和体力面对复杂的数学难题。她本来就该在这个时代做一个了不起的数学家,最后如同张苍一样名垂青史。
然而终究是为了某种原因,她不得不放弃自己喜欢的数学,去从事具体琐碎的工作,这是一种巨大的牺牲,而这种牺牲的背后,固然有这次出行所见的天下苍生,但是也难说没有张诚的因素。
赵杏儿想帮助张诚分担诚记的工作,因此主动放弃了在学术上继续前进的可能。
做出这种放弃,赵杏儿自己已经很痛苦了,所以才会落落寡欢,才会哭出来。才会对自己说抱歉。
张诚内心觉得有一丝悲伤。
要心爱的人为了自己做出牺牲,而且是以放弃理想为代价的牺牲,张诚无法忍受。
这悲伤如同潮水,要将人淹没。
你只能走到这里了吗?那就让我把后面的路替你走完吧!张诚在黑夜里,暗暗的对自己说。
黑暗的屋子里。张诚睁着眼睛瞪着看不见的天花板。赵杏儿在默默流泪,却忍住声音,仿佛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