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程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直视皇太极,目光中既有敬重又透着忧虑:\"大汗,臣斗胆直言,此刻称帝看似水到渠成,实则如履薄冰”。
“昔年太祖以十三副遗甲起兵,靠的是女真各部同仇敌忾,而如今八旗内部,多铎、阿济格等贝勒恃功而骄,代善、莽古尔泰等旗主心怀异志,若骤然称帝,恐将激化内部矛盾\"。
皇太极目光一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范先生是说,本汗镇不住这些贝勒?\"。
\"非也!\",范文程重重叩首,\"大汗雄才大略,驾驭群臣绰绰有余,但称帝意味着建立新朝,需行登基大典、定官制礼仪、分封爵位,这必然触及各旗利益”。
“以八旗目前的格局,若贸然行事,极有可能引发内耗,就像去年莽古尔泰御前拔刀之事,便是权力分配不均的缩影\"。
\"那依先生之见,何时才是时机?\",皇太极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难道要等到明军缓过气来?\"。
\"大汗明鉴!\",范文程抬起头,眼中精光闪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效仿明制,建立完善的官僚体系”。
“现在的议政王大臣会议看似民主,实则效率低下,军国大事常因各旗争执而延误”。
“若能设立六部,将权力收归中央,既削弱旗主势力,又能提升行政效率,当年王安石变法,就是因触动守旧派利益而失败,我们必须引以为戒\"。
皇太极陷入沉思,半晌才道:\"先生所言有理,但明制虽好,却也弊病丛生,六部尚书权力过大,容易结党营私,科举取士虽能选拔人才,却也滋生腐败,我们该如何取舍?\"。
\"大汗圣明!\",范文程赞道,\"臣以为,可师明制而不泥古。比如六部尚书由大汗直接任命,定期轮换,防止结党”。
“科举考试只取其选拔人才之法,考试内容以骑射、兵法为主,兼顾满汉文化。如此既能吸收汉文化精华,又能保持八旗骑射传统\"。
\"那称帝之事呢?\"皇太极追问道,\"难道要一直屈居后金之名?\"。
\"大汗\",范文程神色凝重,\"称帝不仅是名号的改变,更是政治格局的重塑。如今明朝虽内忧外患,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此时称帝,必然招致明朝全力围剿”。
“更重要的是,蒙古各部对我们仍持观望态度,林丹汗虽死,但其残余势力仍在”。
“若能以'天聪汗'之名继续招抚蒙古,待漠南蒙古彻底归附,再行称帝之事,届时名正言顺,各方皆服\"。
\"先生是说,先稳定后方,再图中原?\",皇太极思考了一会儿后,也点头赞同。
\"正是!\",范文程激动地说,\"当年汉高祖刘邦入咸阳后,约法三章,不称帝不称王,赢得民心,明太祖朱元璋'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最终成就帝业。我们应当效仿先贤,先巩固根基,再徐图进取\"。
皇太极站起身,在室内来回踱步:\"先生所言,让朕豁然开朗,但还有一事,明朝内乱不断,明朝内部四处征战,我们为何不趁机南下?\"。
\"大汗,这正是臣最担心的!\",范文程神色严峻,\"这些人虽为流寇,但他们每到一处,便开仓放粮,深得民心,而我们若此时南下,必然被视为异族入侵”。
“当年大金灭北宋,虽然军事上取得胜利,但最终未能长久统治中原,就是因为没有处理好民族矛盾”。
“我们应当吸取教训,以'吊民伐罪'之名进军中原,而不是单纯的武力征服,何况现在还有一个夏国”。
\"那该如何做?\",皇太极问道。
\"首先,我们要善待汉人百姓,禁止烧杀抢掠,其次,重用汉官,推行汉化政策,最后,打出'反贪官、反腐败'的旗号,争取明朝士绅的支持\",范文程越说越激动。
\"大汗,当年元世祖忽必烈重用刘秉忠、郭守敬等汉人,推行汉法,才建立元朝,老汗努尔哈赤时期,重用李永芳、佟养性等汉人,才奠定后金根基,如今我们更应该广纳贤才,不分满汉,方能成就大业!\"。
皇太极沉思良久,缓缓道:\"先生的分析入情入理,朕明白了,不过现在这个情况,如何安抚八旗将士?\"。
\"这不难!\"范文程胸有成竹,\"大汗可效仿汉武帝'推恩令',对有功之臣论功行赏,分封土地”。
“但这些封地不世袭,由中央直接管辖。如此既能安抚将士,又能加强中央集权\"。
\"好!\"皇太极拍案而起,\"就依先生所言!不过,此事关系重大,还需从长计议\"。
范文程长舒一口气,再次叩首:\"大汗英明!臣愿为大汗效犬马之劳,助我大金成就千秋伟业!\"
皇太极欣赏的看着范文程,“范先生果然是大才,明朝失去了你这样的大才是他们的损失”。
范文程的喉结剧烈滚动,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却感觉有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口直冲眼眶。
皇太极这句“大才”如黄钟大吕,震得他耳中嗡嗡作响——二十年前那个被同僚排挤的落魄书生,十年前在抚顺城头被女真铁骑裹挟的阶下囚,此刻终于在这方汗帐里,寻到了毕生所求的安身立命之所。
“谢大汗谬赞!”,他猛地抬头,脸上还沾着砖缝里的尘灰,却笑得畅快淋漓,“臣自大明弃臣沦为虏囚,曾以为此生不过是史书里的‘贰臣’笑柄”。
“可今日大汗这番话,倒让臣想起管仲相齐、魏征辅唐——所谓良禽择木,不过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烛火突然爆起噼啪脆响,范文程的思绪却飘回万历四十六年的那场雪。
彼时他还是个寒窗苦读的秀才,望着抚顺城头上飘扬的“金”字大旗,曾以为这不过是又一场转瞬即逝的边患。
直到被女真士卒押着穿过结满冰棱的城门,他才看清努尔哈赤眼中燃烧的野火——那是中原王朝的帝王从未有过的,将天下纳入囊中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