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舒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平日里从来没有见过的黯淡和忧伤,让祝余看着觉得心有戚戚焉。
本就不是自己心甘情愿的那么一桩婚事,抱定了为族人的福祉牺牲自己的心思,结果到头来发现押错了宝。
希望落空,婚事却不能作罢。
从此之后,这一辈子就要被绑在那样一方天地之间……想一想都让人感到绝望。
燕舒脸上的那种凄凉并没有持续很久,她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重新打起精神来。
“所以说,老天爷还是开眼的!知道我这一桩婚事得不到我和爹爹期望获得的东西,所以就让我这么一个能骑善射的人,偏偏骑着那匹马在那条路上摔伤了腿,然后遇到你们!
所以我觉得这都是天意,天意不可违,我觉得现在老天爷都把路摆在我面前了,我如果还不知道往前走,那才真的是活该呢!”
说罢,她像是下定了决心,站直身子,冲祝余摆摆手:“刚好那陆嶂不在,我这就回房去给我爹爹写信!”
说罢她便快步跑回自己的房中,关起门来,没了动静。
祝余轻轻叹了一口气,站在廊下看着对面的墙头出神。
过了一会儿,燕舒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两页纸,走到祝余面前直接就塞到她手里。
“你不找个信封装起来,封上吗?”祝余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一眼手里的信,又迅速将视线移开。
燕舒被她这种一心想要避嫌的做法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拿回那两张写满了字迹的纸在祝余面前举着:“呐!你不用回避,想看就看!随便看!不用客气!”
祝余被她搞得哭笑不得,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了那封信上,然后微微一愣,意识到燕舒是用羯人特有的文字书写而成的,自己好像的确并不需要刻意避嫌。
因为她根本就看不懂。
像是看出了她那恍然大悟所代表的意思,燕舒把信重新塞给祝余:“我用羯文写是因为我爹爹他虽然认得中原的字,但是读起来费力,我为了让他读起来更省力才这么写的,可不是为了防着你们。
你们可以随意拿给信得过又认识羯文的人看我写了些什么。
中原不是有一句话叫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么!我既然信得过你们,希望借由你们的帮助来带着我爹爹和族人一起摆脱困境,就不可能提防着你们。
总之,羯人未来的命运,我就拜托你们了!
若是羯人真的杀人害命,强取豪夺,那不管受到什么样的对待都是活该,不值得理会。
可是如果我们没招谁没惹谁,看在咱们的交情上,请你们多多提醒我爹爹,就像你提醒你爹那样,无论如何要敲醒他,不能让他上当。”
“好!”祝余郑重地对燕舒点了点头。
两个女孩儿暂时抛开沉重的话题,站在廊下聊了一些轻松的事情,又过了许久,安安静静的小院外面又有声音传来,燕舒手立刻摸上了腰间的鞭子,顺便把祝余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你胆子虽大,能把死人摆弄得明明白白,但是对付活人,你可不如我。”她不放心地偏过头去叮嘱,“所以万一情况不对,赶紧去找严道心,别逞能往前冲!
之前在你爹家里那会儿我腿上有伤,实在是顾不上,后来想一想都后怕。
这次可轮不到你去冒险了!”
祝余心里一阵暖意,正想跟她说自己身上带着严道心之前给的护身机巧,不会有问题,就看到符箓高大的身影从月亮门外冲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嘴里还嚷嚷着:“二爷,别怕,是我们!”
祝余和燕舒还没看清来人,就先听到了他的喊话,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应该是陆卿授意的吧?”燕舒有些羡慕地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回来报了信儿的符箓又返身跑回去接应后面的人,意识到了他刚才匆忙冲过来的意图,“怕咱们不知道外面嘈杂是因为什么,会觉得害怕。
哦,不对,应该说是怕你害怕,所以才特意让符箓过来说一声的。”
祝余这会儿也意识到符箓的举动应该的确如燕舒所说,这也与陆卿做事一贯的周全相符。
没一会儿的功夫,陆卿他们从外面陆陆续续走进来,看起来都很疲惫,但是都是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
祝余迎了下去,看到陆卿走进来,赶忙先将他迅速打量一遍。
这会儿陆炎就在他身后,祝余不能表现出过度的关切,生怕露出马脚,但还是要先确定陆卿全须全尾的才能够安心。
陆卿对上祝余关切的目光,嘴角微微向上挑了挑,微微点了点头。
祝余松了一口,神色也比方才跑下来的时候镇定了不少。
燕舒就没有她那么急切了,她面无表情地站在祝余身后,一眼都没多看向陆嶂。
反倒是陆嶂跟在陆卿身后进来的时候,明显是在搜寻燕舒的身影。
在看到燕舒垂目立在祝余身后,并没有看向自己,他的眼中闪过一点点的失落,不过也很快就隐去了。
符文符箓一左一右押着那老管事跟在后面,陆炎走在最后,单手扶剑,昂首挺胸,看起来颇有些志得意满,应该是在这下院子里被憋了这么久,今日终于做了一件让他觉得痛快的事情了。
那老管事应该是挣扎过的,这会儿看起来格外狼狈,衣服前襟都散开了,头发也十分凌乱,不知道为什么,胡子好像也少了一把,看起来又可怜又好笑,与前几日那倨傲张狂的模样相去甚远。
符文符箓找了一根绳子,将那老管事捆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面,捆得结结实实,累得太紧,疼得那老管事直哼哼。
不过,并没有人同情他半分。
“我就知道你们不是什么京城里来的客商!”那老掌柜哼哼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在意,有些恨恨,又有些懊恼地嘟囔咒骂着,“一般商客哪有你们这样的气度!
我当初若是信了自己的眼光,就不该将你们放进堡子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