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2
于老太太打算告辞,沈氏哭着说:“姐要是走了,我怕是又得病死啊!”老太太就跟大成商量,让二成分出去单过。二成跟臧姑一说,臧姑老大不乐意,话里话外骂哥哥,连老太太也捎带上。大成干脆把家里的好田全给了二成,臧姑这才喜笑颜开。等立好分家文书,老太太才离开。
第二天,老太太派车来接沈氏。沈氏到了老太太家,先吵着要见侄媳妇,一个劲夸侄媳妇贤德。老太太说:“小丫头片子就算有一百个好,难道就没一点毛病?我是能容人罢了。要是你儿子娶了像我儿媳这样的,恐怕你也享不了福。”
沈氏说:“哎哟我的冤屈啊!你当我是木头石头、猪狗畜生吗!我也有鼻子有眼,难道闻不出香臭、看不出好歹?”老太太问:“当初把珊瑚休了,你猜她背后咋说你?”沈氏说:“准是骂我呗。”老太太说:“要是她自己没毛病,凭啥骂她?”沈氏说:“人哪能没点缺点,就因为她不够贤德,我才骂她的!”
老太太冷笑一声:“该怨的人不怨,才见得人家德行;该走的人不走,才见得人家心软。先前给你送吃送喝、伺候你的,根本不是我儿媳——就是你儿媳珊瑚!”沈氏惊得瞪大眼:“啥?”老太太说:“珊瑚在我这儿住了好久了,那些吃的喝的,全是她夜里纺线织布换来的!”
沈氏一听,眼泪唰地下来了:“我还有啥脸见我儿媳啊!”老太太赶紧喊珊瑚出来。珊瑚含着泪走出来,“噗通”跪在地上。老太太又惭愧又心疼,用手捶打自己,老太太好一顿劝才拦住,婆媳俩这才和好如初。
十多天后,珊瑚跟着婆婆回家。家里只剩几亩薄田,不够糊口,全靠大成卖字为生,珊瑚做针线活贴补家用。二成家倒是富足,可哥哥从不向他求助,弟弟也从不搭理哥哥。臧姑嫌弃嫂子曾被休过,珊瑚也厌恶她凶悍,根本不理她。兄弟俩分两院住着。
臧姑没法欺负嫂子,就把气撒在丈夫和婢女身上。有天婢女受不了虐待,上吊死了。婢女爹告到官府,二成替媳妇去应诉,被打得半死,官府还要拘押臧姑。大成上下打点想捞人,到底没成。臧姑被上了十指夹棍,指甲盖都被夹掉了,肉全烂了。
县官又贪又狠,勒索的钱数可大了。二成抵押田地、四处借钱,凑够了数交上去,才把臧姑赎回家。可债主追债一天比一天急,不得已,二成只好把家里的好田全卖给同村的任老头。任老头看这田有一半是大成当初让给二成的,非要大成也在卖地文书上签字。
大成去了任家,那老头突然自己说:“我是安孝廉啊!任家算个啥东西,敢买我的产业!”又回头对大成说:“阴间感念你们夫妻孝顺,所以让我暂时回来见一面。”大成掉着泪说:“爹要是有灵,快救救我弟弟!”安孝廉说:“那逆子和悍妇,不值得可怜!你赶紧回家凑钱,赎回我的血汗田。”大成说:“我们母子刚够糊口,哪来那么多钱?”安孝廉说:“紫薇树下埋着钱,你去挖吧。”大成想再问,老头已经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醒过来,迷迷糊糊啥都不知道。
大成回家告诉母亲,老太太也不太信。可臧姑已经带着几个人去挖地窖了,刨了四五尺深,只看见砖石,根本没金子,垂头丧气地走了。大成听说他们去挖宝,叮嘱母亲和媳妇别去看。后来知道他们啥都没挖到,老太太偷偷去瞅了瞅,见砖石混在土里,就回来了。珊瑚随后也去了,却看见土里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喊大成来一看,果然是真的。
大成觉得这是祖先留下的,不忍心独吞,把二成叫来平分。数量刚好是他们挖出来的一半,兄弟俩各装了一口袋回家。二成和臧姑一起打开口袋,里头全是碎石子,俩人吓坏了。臧姑疑心二成被哥哥骗了,让二成去偷看,只见大成正把银子摆在桌上,跟母亲庆贺呢。二成老实告诉哥哥,大成也觉得奇怪,但心里可怜弟弟,干脆把自己那份也给了他。
二成这下高兴了,拿去还清了债,心里很感激哥哥。臧姑却说:“这更说明你哥耍诈!要不是他心里有愧,咋会把分到手的钱再让给你?”二成半信半疑。第二天,债主派仆人来,说二成还的都是假银子,要拉他去官府。夫妻俩吓得脸都白了。臧姑说:“怎么样!我就知道你哥再‘贤德’也不至于这么傻,这是想害死你啊!”二成害怕,赶紧去哀求债主,债主气得不依不饶。
二成没办法,只好把田契押给债主,任凭他们去卖,这才换回原来的钱。仔细一看,那断开的两锭银子,只有韭菜叶那么宽一层是真金,里头全是铜!臧姑跟二成合计:“咱留下这断的,剩下的还给大哥,试探试探他!”还教二成说:“哥你总让着我们,实在过意不去。留两锭意思意思,显显你推让的情义。剩下的田产,跟你那份也差不多。我也不想要太多田,反正已经卖了,赎不赎随你。”
大成不明白他们啥意思,一个劲推辞。二成推辞得坚决,大成只好收下。一称,少了五两多。珊瑚把自己的嫁妆拿去抵押,凑够了数,给债主送去。债主怀疑是以前的假银子,拿剪刀剪断验看,发现成色十足,分毫不差,这才收了钱,把田契还给大成。
二成还完钱,心想肯定会出岔子;听说旧田赎回来了,惊得目瞪口呆。臧姑疑心挖金子时,大哥先藏了真金,气冲冲跑到大哥家骂街。大成这才明白他们还金的鬼心思。珊瑚迎上去笑着说:“田契本来就在,你急啥?”让大成拿出田契给他们。
二成夜里梦见他爹骂道:“你不孝不义,阳寿快到头了,一寸土地都不是你的,霸占着有啥用!”醒了告诉臧姑,想把田还给大哥。臧姑嗤笑他傻。这时二成有两个儿子,大的七岁,小的三岁。没多久,大儿子出痘子死了。臧姑这才害怕,让二成把田契退给大哥,说了好几遍,大成不肯收。没过多久,小儿子也死了。臧姑更怕了,自己把田契放在嫂子那里。
春末时,那田荒着没人种,大成不得已,才去耕种。打这以后,臧姑变了性子,早晚伺候婆婆像孝子,对嫂子也恭敬到家。不到半年,老太太病逝,臧姑哭得死去活来,水米不进,逢人就说:“婆婆死得太早,不让我尽孝,是老天不许我赎罪啊!”她后来生了十个孩子都没养活,最后过继了大哥的儿子当继承人。夫妻俩都活到高寿才去世。
大成生了三个儿子,都考中了进士。人们都说这是他孝顺友爱得到的福报。蒲松龄说:“不遭跋扈恶妇,不知忠良可贵,家和国的道理一个样啊。恶媳妇刚悔改,婆婆就去世了,大概是全家都变孝顺,老天没给她赎罪的机会吧。臧姑自责时说‘天不许我自赎’,要不是悟透了道理,哪能说出这话?可她本该死得早,却得享天年,可见老天已经宽恕她了。‘生于忧患’,这话真有道理啊!”
五通
南方有五通神,就跟北方的狐狸精差不多。不过北方的狐狸作祟,人们还能想方设法驱赶;可到了江浙一带的五通神,要是谁家有漂亮媳妇,准被他们霸占淫辱,连父母兄弟都不敢吭声,危害比狐狸精狠多了。
有个叫赵弘的,在苏州开当铺。他媳妇阎氏,长得挺有风韵。一天夜里,有个男人大模大样从外头进来,按着剑柄满屋瞧,丫鬟婆子吓得全跑了。阎氏想逃,男人横着剑挡住她:“别怕,我是五通神四郎。我喜欢你,不会害你。”说着就拦腰把她抱起来,跟抱婴儿似的,往床上一放,阎氏的裙带自己就松开了,被他侵犯了。那五通神长得高大,阎氏疼得迷迷糊糊,差点断了气。四郎倒也怜惜她,没把事做绝。完事后下床说:“我五天后再来。”这才走了。
赵弘的当铺开在门外,当晚丫鬟跑去告诉他。赵弘知道是五通神,吓得不敢吱声。天亮一看,媳妇累得爬不起来,心里觉得丢人,叮嘱家人别往外说。阎氏过了三四天才缓过来,可最怕四郎再来。丫鬟婆子不敢在内屋睡,全躲到外屋去了,只剩阎氏对着蜡烛发愁,等着四郎。
没过多久,四郎带着两个人进来,都是年轻斯文的样子。有个小僮摆上酒菜,要跟阎氏共饮。阎氏低头害羞,人家劝酒她也不喝,心里提心吊胆,怕他们轮番施暴,自己就活不成了。那三人互相敬酒,一会儿喊“大哥”,一会儿喊“三弟”。喝到半夜,上首的两个客人站起来说:“今儿四郎拿美人招待咱们,回头得喊二郎、五郎凑钱摆酒庆贺!”说完告辞走了。
四郎把阎氏拉进帐子,阎氏哀求放过她,四郎硬来,折腾得她血流不止,昏死过去,四郎才离开。阎氏瘫在床上,又羞又气,想上吊自杀,可刚把绳子挂上脖子就自己断了,试了好几次都这样,想死都死不成。幸好四郎不常来,说等她好了才来一次。就这么过了两三个月,全家都被折腾得没法活。
有个会稽来的万生,是赵弘的表弟,性格刚猛,箭术也好。一天来拜访赵弘,天已经黑了。赵弘看外屋全住满了家人,就领表弟到内院去睡。
南方有五通神,就跟北方的狐狸精似的。不过北方人遇上狐妖作祟,还能想方设法驱赶;可江浙一带的五通神更邪乎,哪家有漂亮媳妇,准被他们霸占糟践,连爹妈兄弟都不敢吭声,作的恶比狐妖狠多了。
有个叫赵弘的苏州当铺老板,媳妇阎氏长得挺有风韵。一天夜里,有个男人大模大样从外头进来,按着剑柄扫了一圈,丫鬟婆子吓得全跑了。阎氏想躲,男人横剑挡住她:“别怕,我是五通神四郎。我看上你了,不会害你。”说着拦腰把她抱起来,跟抱婴儿似的往床上一放,阎氏的裙带自己就松了,被他侵犯了。那四郎长得高大,阎氏疼得迷迷糊糊差点断气,好在他还算怜惜,没把事做绝。完事后下床说:“过五天我再来。”这才走了。
赵弘的当铺开在门外,当晚丫鬟跑过去报信。他知道是五通神,吓得不敢声张。天亮一看,媳妇累得爬不起来,心里又羞又怕,叮嘱家人千万别外传。阎氏过了三四天才缓过来,但最怕四郎再来。丫鬟婆子不敢在内屋睡,全躲到外院去了,只剩她对着蜡烛发愁,孤零零等着。
没过几天,四郎带着两个人进来,都是年轻斯文的模样,还有小僮摆上酒菜,要跟阎氏共饮。她低头害羞,人家劝酒也不敢喝,心里直打鼓,怕他们轮番施暴,自己就没命了。那三人互相敬酒,一会儿喊“大哥”,一会儿喊“三弟”。喝到半夜,上首俩客人站起来说:“今儿四郎拿美人招待咱们,回头得喊二郎、五郎凑钱摆酒庆贺!”说完走了。
四郎把阎氏拉进帐子,她哀求放过,四郎硬来,折腾得她血流不止,昏死过去才离开。阎氏瘫在床上,又羞又气想上吊,可绳子刚挂上脖子就自己断了,试了好几次都死不成。幸好四郎不常来,说等她好了再来。就这么熬了两三个月,全家被折腾得鸡犬不宁。
会稽有个万生,是赵弘的表弟,性格刚猛,箭术贼好。一天来拜访,天已经黑了。赵弘看外屋全住满了人,就领他到内院睡。万生睡不着,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趴在窗缝一瞧,见一男人进了表嫂屋。他起了疑心,抄起刀悄悄过去,只见那男人正跟阎氏并肩坐着,桌上摆着酒菜。万生怒火冲天,冲了进去。男人惊得起身找剑,万生一刀劈中他脑袋,当场倒地——仔细一看,竟是头跟驴一般大的小马!
万生惊愕地问表嫂,阎氏哭着说了前因后果,还说:“其他神马上就来了,咋办啊?”万生摇摇手让她别出声,吹灭蜡烛取来弓箭,埋伏在暗处。没多久,四五个人影从半空飘落。万生急忙射出一箭,领头的应声倒地。剩下三人怒吼着拔剑找射箭的人。万生握刀躲在门后,一动不动。一人推门进来,被他一刀砍断脖子也死了。又等了半天没动静,才出去告诉赵弘。
全家点上蜡烛一看,屋里死了一匹马、两只野猪!大家欢天喜地,又怕剩下的五通神来复仇,就留万生在家,把猪马烹了招待他。那肉味道鲜美,跟寻常牲口不一样。万生的名气从此传开了。住了一个多月,家里再也没闹过怪事,他才告辞要走。
有个木材商苦苦挽留他。原来这商家有个未嫁的女儿,突然被五通神看中——那神是个二十多岁的美男子,送来百两金子说要聘亲,定了婚期就走。眼看婚期逼近,全家吓得要命,听说万生的本事,硬把他请到家里,又怕他推辞,起初没说实话。等摆上盛宴,才让女儿出来拜见——姑娘十六七岁,长得十分俊俏。万生正纳闷,木材商按下他,才把实情说了。
万生起初吓了一跳,但他向来以英雄自居,也就答应了。到了“婚期”,商家依旧在门口挂红绸,让万生坐在屋里等。直到太阳偏西还没动静,万生心想这新郎怕是在劫难逃了。忽然见房檐下像鸟一样坠下个人,是个穿华服的少年,看见万生转身就跑。万生追出去,只见一团黑气想飞,挥刀砍去,斩断一只爪子,那东西惨叫着逃走了。低头一看,地上落着个巴掌大的巨爪,不知是啥怪物。顺着血迹找到江边,血迹没入水中。
木材商大喜过望,听说万生没娶亲,当晚就把准备好的婚房收拾出来,让他和女儿拜了堂。从此但凡被五通神骚扰的人家,都抢着请万生住一晚上。过了一年多,他才带着媳妇离开。从这以后,苏州一带只剩一通报应的五通神,再也不敢公然害人了。
蒲松龄说:“五通神和青蛙神迷惑世人太久了,搞得他们肆意淫乱,没人敢说一句怨言。万生真是天下少有的痛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