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龙没有立刻开口反驳那些具体的指控。
他的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深蓝色的军礼服下,肌肉贲张。
他缓缓抬起手,动作沉稳而有力,指向了悬挂在会议厅主席台正上方、那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和香港特别行政区区旗。
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起,不再仅仅是低沉平稳。
那是一种如同钢铁洪流般碾过冰原的、带着金铁交鸣之音的、饱含着血与火重量的咆哮。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炸响在死寂的会议厅。
“郑局长!陈议员!各位尊贵的议员!”
他刻意省略了任何客套的称谓,直呼其名,带着一种撕破一切伪装的决绝。
“你们在质疑我的决策?质疑GtI部队的行动?质疑我们是否将市民安全置于首位?甚至质疑我们守护这片土地和人民的决心与荣誉?!”
威龙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好!那我们就来谈谈!什么是真正的‘风险’!什么是真正的‘代价’!”
他的目光如电,死死盯住郑局长:
“郑局长,您提到‘福安楼’的坍塌!提到那5-7分钟的‘精确’时间!那么我来告诉您,在那5-7分钟里,哈夫克特工内部发生了什么!”
威龙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我们的技术侦测显示,就在我们突破外围的同时,在丰川祥子的提前设置下,已经进入不可逆的爆炸倒计时!7分12秒!这是最终时限!这个数据,我们的行动报告有详细记录!请问保安局的‘技术评估小组’,在您那份‘权威’的评估报告里,有没有把这7分12秒的定时炸弹计算在内?!”
他猛地转向陈议员,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
“陈议员!您展示九龙塘的废墟,控诉那三名受伤的市民!控诉我们使用‘重型武器’!那么我来告诉您!丰川祥子当时手里握着的,不是什么普通武器!是哈夫克集团最新研发的‘蜂群’式单兵反装甲\/人员高爆脉冲武器!一发!只需要一发!就能将半个街区化为火海!我们压制她的45秒?您以为那45秒他在做什么?她在调试武器!在寻找最佳引爆点!我们的热成像显示,她的手指已经放在了发射键上!请问!在那千钧一发的45秒里,您所谓的‘非致命性捕捉’方案,需要多少时间部署?成功率有多少?一旦失败,您口中的‘可避免’的损失,将会是多少条人命?!是整个街区!”
威龙的声音如同受伤雄狮的怒吼,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令人无法反驳的血腥真实感:
“你们坐在空调房里,拿着事后的报告,用放大镜寻找所谓的‘瑕疵’!用冰冷的数字去衡量战士在生死一线间、在巨大压力下、在信息可能不完全对称时,做出的每一个关乎无数人生死的抉择!你们谈论‘程序’,谈论‘精确’,谈论‘零风险’!那我告诉你们!”
他猛地一拳砸在面前的质询台上,坚硬的实木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整个会议厅都仿佛震动了一下。
“在真正的战场上!在核爆倒计时的阴影下!在死亡光束即将落下的瞬间!没有完美的程序!没有零风险的选项!只有最不坏的选择!只有用最快的速度、最坚决的手段,将灾难扼杀在摇篮里的责任!”
威龙挺直了身躯,如同一杆标枪。
深蓝色的军礼服在灯光下仿佛燃烧着蓝色的火焰。
他指着自己胸前,那里虽然没有挂满勋章,但每一个眼神都诉说着无形的功勋与伤痕:
“我,和我的GtI部队!我们不是神!我们会犯错!我们会流血!我们会牺牲!我们每一次行动,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悬崖边行走!我们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追求什么‘戏剧性成果’!更不是为了什么狗屁个人功绩!”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蕴含着山岳般的重量:
“我们穿上这身军装,站在这里,站在任何需要我们的地方!就是为了守护!守护这片土地上的每一盏灯火!守护像阳婉莹警官那样,历经磨难却依旧相信光明的普通人!守护香港这颗东方之珠,不再遭受轨道轰炸那样的灭顶之灾!为此——!”
威龙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立法会恢弘的穹顶下轰然回荡,带着一种悲壮的、不容置疑的决绝,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我们不惜此身!不惧此名!不畏此谤!纵有万般责难加身,只要香港安在!只要祖国需要!GtI——万死不辞!”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空调的嗡鸣似乎都消失了。
整个立法会会议厅,陷入了一片落针可闻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有威龙那如同宣誓般的怒吼余音,还在巨大的空间里隐隐回荡。
郑局长僵立在原地,脸上那掌控一切的冰冷和审视彻底凝固,金丝眼镜后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那是一种被赤裸裸的战场真相和军人气势所震慑的失神。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精心准备的“内部评估”,在威龙抛出的那7分12秒的定时炸弹和“蜂群”武器的致命威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陈议员脸上的悲愤和咄咄逼人也僵住了,如同戴上了一副拙劣的面具。
他手中那份厚厚的“证据”,此刻仿佛变得无比烫手。
威龙话语中那血淋淋的战场细节和如山岳般的守护意志,像一记无形的重拳,狠狠砸碎了他精心构建的叙事框架。
他第一次,在这个年轻的中校军官身上,感受到了令人心悸的、源自真实杀戮战场的压迫感。
特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他看着场中那个如同出鞘利剑般的身影,眼神复杂,有震撼,有动容,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
如释重负。
记者席上,疯狂的闪光灯再次亮起,但这一次,镜头捕捉到的,不再是质疑和狼狈,而是一个中国军人,在遭受最猛烈攻击时,用最真实、最血性、最无畏的方式,扞卫国家军队尊严和守护使命的铮铮铁骨。
那身深蓝色的空军中校礼服,在无数镜头的聚焦下,在死寂而肃穆的会议厅里,仿佛散发出一种浴血重生的、不可亵渎的凛然光芒。
象征程序终结的硬木法槌,带着沉重而决断的力道,最终敲击在基座之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整个喧闹如同沸水般的议事厅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声音。
这声闷响,不仅宣告了这场漫长而激烈的质询会暂时落下帷幕,更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了场外无数关注者的心坎上。
威龙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嵌在袖口内侧的微型战术平板。
屏幕上,由骇爪实时传输过来的网络舆情监测图表,如同战场态势图般清晰地展示着人心的流向。
就在他最后那番如同惊雷般咆哮的陈述之后,那条代表负面舆论的、一路高歌猛进的猩红色曲线,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堤坝,开始剧烈地波动、挣扎,最终无力地掉头向下。
而代表支持、理解的蓝色曲线,则如同被注入强心剂,从低谷强势反弹,一路昂扬向上,在法槌落下的那一刻,终于完成了对红色的反超。
虽然优势微弱,但趋势已定。
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无数颗被震撼、被触动、被重新点燃信任的心。
记者席的闪光灯再次疯狂闪烁,如同最后一场暴雨,试图捕捉威龙离场时的每一个表情。
议员们神情复杂,低声交谈着,目光追随着那个穿着深蓝色空军中校礼服、肩背挺直如松的身影,一步步沉稳地走出质询区的强光笼罩范围。
议事厅厚重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里的喧嚣与刺眼的光芒。
走廊里光线柔和,铺着深红色地毯,两侧是深色的木质护墙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旧纸张和一种权力场所特有的、难以言喻的肃穆气息。
威龙刚走出几步,脚步便微微一顿。
走廊的尽头,落地窗前,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凝望着窗外。
是特首。
他似乎早已料到威龙会经过这里,特意在此等候。
窗外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勾勒出他略显疲惫却依旧沉稳的轮廓。
维多利亚港湛蓝的海水在正午的阳光下波光粼粼,如同铺展的巨幅蓝色绸缎,远处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倒映其中,构成一幅繁华而宁静的图景。
一艘白色的驻港部队巡逻艇,正犁开一道洁白的航迹,平稳地驶过标志性的会展中心旁,船尾飘扬的八一军旗在碧海蓝天下分外醒目。
威龙没有言语,只是迈开脚步,朝着那个背影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发出轻微的回响。
特首似乎听到了声音,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了议事厅里的凝重和紧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欣赏与一丝忧虑的平静。
他对着威龙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威龙胸前那象征着空军荣誉的徽章和肩章,然后转身,朝着与走廊相连的议员餐厅方向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一种无声的默契,走进了装修典雅却略显陈旧的议员餐厅。
这里并非奢华场所,更像一个高级公务人员的食堂。
深色的木质桌椅摆放整齐,铺着洁白的亚麻桌布,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咖啡香和食物的气息。
午餐高峰已过,餐厅里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位议员和工作人员在角落用餐,看到特首和威龙进来,都投来或好奇或敬畏的目光,但都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扰。
特首选了一个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巨大的落地窗外,维多利亚港的壮阔海景一览无余。
阳光透过玻璃,在光洁的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一名穿着整洁制服的侍应生无声地走过来,放下两杯冰镇的金黄色冻柠茶,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杯底沉着几片新鲜的柠檬和薄荷叶,散发出清爽的酸甜气息。
“表现不错。”
特首端起自己那杯冻柠茶,轻轻晃了晃,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没有看威龙,目光依旧投向窗外那片永恒流淌的碧波,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领导者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尤其是最后那一段。掷地有声,有理有据,更有军人的血性。舆情反转了,初步目的算是达到了。”
他抿了一口冰凉的茶,柠檬的酸涩在舌尖弥漫开来。
威龙也端起茶杯,冰凉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让紧绷的神经稍感舒缓。
他没有立刻回应特首的肯定,目光同样投向窗外。
那艘驻港部队的巡逻艇已经驶远,只留下一道渐渐消散的白色航迹。
碧海蓝天,与二十多年前回归之日的景象,似乎并无二致。
海风依旧带着咸涩的气息,拍打着岸边的礁石。
“不过,”特首话锋一转,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终于转向威龙,镜片后的眼神带着洞悉世事的凝重,“陈启泰那个人,我了解。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下周的立法会例会,他百分之百会提出补充质询动议。郑国雄……”
他提到保安局局长时,语气里带着一丝冷意,“……也会提供更‘专业’、更‘刁钻’的弹药。他们今天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次,准备会更充分。”
威龙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特首脸上。他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也看到了那份属于政治家的、对复杂局面的清醒认知。
他没有丝毫意外,也没有丝毫退缩。
他端起自己那杯冻柠茶,杯沿轻轻碰了碰特首放在桌上的茶杯,发出“叮”的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如同战友间碰杯的暗号。
“随时恭候。”
威龙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如同深潭之水,却蕴含着磐石般的坚定。
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硝烟味的弧度,“毕竟,我们GtI最擅长的……”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见证了无数风雨、却依旧生机勃勃的港湾,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就是持久战。”
这句带着军人特有的豪气与自嘲的话语,让特首紧绷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
他点了点头,端起茶杯,也喝了一大口。
冰凉的、带着酸甜滋味的液体滑过喉咙,仿佛也冲淡了些许政治博弈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