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累......想睡......”
韩执的心猛地一沉,苏轸的话音轻得像要散在空气里。他看见她琥珀色的瞳仁蒙上一层水汽,像初春溪面将融未融的薄冰,映着烛火的光却失了焦点。
但是韩执还是只感觉耳朵里是嗡鸣声,他看到苏轸的嘴唇开合,只感觉有些心里不安。
他明明看见她唇角牵起笑意,看见她琥珀色瞳仁里浮动的水光,可所有声息都闷成了胸腔里的蜂鸣,震得他肩胛骨发疼。
稳婆的银匙碰在瓷碗边缘,发出清响 —— 这声响竟穿透了耳内的毛玻璃,让他惊觉苏轸的头正缓缓歪向一侧。
“八娘!”
韩执连忙攥住她冰凉的手,似乎是想抓住她那可能要流失的温度。
“八娘!八娘别睡!别......”
她的手腕细得像折枝,玉镯滑到肘弯,磕在床柱上的清响,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穿不进韩执的耳朵。头歪在锦枕上,鬓发黏着汗湿的脸颊,唇瓣翕动时,干涸的血痂裂开细缝,渗出的红极其刺眼。
“八娘!” 他的呼喊在耳内闷成回响,眼睁睁看她眼皮越来越沉。
稳婆的银匙戳开牙关,参汤顺着嘴角流下,不知道流出来多少,也不知道苏轸喝下去了多少。
女婴的襁褓突然剧烈挣动,眼尾那颗小痣,也被皱巴巴的脸蛋给折起来了。这景象让韩执心口猛地一紧,就连小西瓜也是跟着哭闹了起来,但是韩执根本听不到,此时他的眼里全都是苏轸。
看那抹血痕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随时会被风吹散的红絮。女婴的襁褓在月萍怀中剧烈起伏,皱巴巴的小脸憋成粉紫,眼尾的小痣被挤成歪斜的朱砂点,可他耳内的嗡鸣却将这啼哭声滤成了遥远的闷响。
小西瓜的哭闹声更是模糊,只看见稳婆手忙脚乱地调整襁褓,边缘露出的小拳头攥得死紧。
“小西瓜......二西瓜......不哭......”
苏轸的眼睛睁不开,就只能模模糊糊地这么来了一句,然后房间里就是彻底安静了。
稳婆的银匙悬在半空,月萍的抽气声卡在喉间,唯有艾草燃烧的 “噼啪” 声从炭盆里渗出来,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看见苏轸的胸口不再剧烈起伏,呼吸轻得像游丝,唇角的血痕终于不再蔓延,却也不再有新的血色泛起。
女婴的啼哭忽然弱了下去,皱巴巴的小脸慢慢舒展,眼尾歪斜的朱砂痣随着呼吸渐渐归位。
两个稳婆此时就走了过来,轻轻地把小西瓜和二西瓜放到了一边。其中一个就伸出手,摸了摸苏轸的额头和脖子,松了口气,道:
“谢天谢地......苏娘子这是脱了险了。” 年长稳婆的指尖离开苏轸颈侧,布巾上的血渍已不再渗新,“脉象虽弱,却稳当些了。”
话音刚落,苏轸喉间忽然滚动,唇角残留的参汤顺着下颌滑落,在锦褥上晕开浅黄的痕。
月萍将两个襁褓移至暖阁角落,二西瓜那藕节似的小臂搭在襁褓边缘,指尖微微蜷着,像要抓住什么。小西瓜的拳头仍攥着襁褓边角,指缝间露出半片粉白的掌心,细弱的呼吸将锦缎拂得微颤。
显然,因为母亲的情况稳定了下来,所以两个和母亲心连心的小家伙,此时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韩执轻轻拿起干毛巾,继续给苏轸擦着脸上的汗。
这个时候,周妙安和程夫人两个做母亲的,也是跟着在门口往里探头。苏轼和苏辙今天居然也是安静地出奇,只是趴在门边。
“好女婿......”程夫人的声音还在发抖,不断地压低,但是韩执耳朵里全部都是耳鸣声,只能听到个迷迷糊糊的嗡鸣,好让他知道有人在说话。
韩执愣愣地回过头,就看着程夫人嘴巴开合,然后也低声地道:“岳母......和母亲,可以进来的......”
他的声音也在发抖,但是他自己听不到;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够不够低、会不会吵到苏轸,只能依靠本能来减低声音。
程夫人和周妙安此时就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稳婆们还想开口阻拦,但是韩执冲他们点了点头,便也是不再多做别的动作,任着他们进来了。
“让我看看八娘......” 程夫人的声音隔着毛玻璃般的嗡鸣钻进来,韩执侧身让开时,看见她指尖悬在苏轸唇畔,不敢触碰那道干涸的血痂。
周妙安已俯身在暖阁前,看着两个襁褓里的婴儿,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男婴的拳头,那攥紧的小肉团忽然松开,掌心朝上,细弱的纹路让她想起韩执幼时的手。
“这是......小西瓜还是二西瓜?”
她看向了月萍,低声问道。
“复夫人,小西瓜是兄长,二西瓜是妹妹。”月萍也是回答道。
“二西瓜的眼睛......倒是像八娘哩。”
周妙安的指尖停在二西瓜额角,那乌青的胎发下,灰蓝色的瞳孔正通过一个小小的缝儿望她,眼尾舒展的朱砂痣,倒是勾得她微微一笑。
指尖一触到二西瓜额角的胎发,小家伙忽然打了个激灵,灰蓝色的瞳孔透过细缝望她,眼尾那颗朱砂痣随着眨眼轻轻颤动。
程夫人从韩执的手里要过了毛巾,道:“我来吧,好女婿你先歇会儿。”
韩执恍惚地点点头,脚步虚浮地退到一旁。他看着程夫人轻柔地擦拭苏轸脸上的汗,动作小心翼翼,仿佛稍一用力苏轸就会消失。
周妙安看完了自己的孙子和孙女,也是连忙回到了床边,看着不知情况的苏轸。她视线移动,便是瞥到了呆滞的韩执身上。
她张嘴,道:“时候不早了,现在亦是快亥时了。八娘累了,你也累了......”
但是换来的却只是韩执的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