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顶部的雪光刺破阴翳,在元湘雅鬓边镀上冷银。她攥着父亲的指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血玉平安锁的碎壳硌进掌心,却比不上心口胎记传来的灼烧感。桑玄的魂魄悬浮在她掌心上方,化作光点的轮廓逐渐模糊,宛如即将消散的晨雾。
“如何找到真正的无生观?”元湘雅的声音颤抖,却透着破釜沉舟的狠劲,“你说我父亲的血脉是破局关键,现在该告诉我活路在哪里。”
桑玄的光点凝聚成虚幻的眉眼,竟与记忆中哑仆的轮廓重叠。他望向地牢石壁上逐渐淡去的饕餮纹,开口时声音混着莲花池的水响:“无生观从不在昆仑山巅的云雾里……”光点飘向钱万贯腐玉残躯旁的龟甲碎片,“在每一代玉人骨血里,在龙龟旧骨的逆鳞间,在……”
“够了!”元湘雅突然抓起碎片,锋利边缘割破掌心,鲜血滴在“解”字残痕上,竟激发出莹蓝光芒,“我不要听谜语!三百年前你用我父亲的血喂旧骨,现在必须给我条明路——”
桑玄的光点突然钻进她胎记,元湘雅眼前闪过无数碎片:十六代玉人被刻上“玄”字的脊背、桑羽在双生台滴落的灵鹿血、檀格腕间逐渐清晰的“解”字刺青……最终画面定格在乱葬岗某具骸骨的掌心——那里的“解”字并非刻痕,而是用莲花汁画的咒,遇血即显。
“去乱葬岗找第十六代玉人,”桑玄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她掌心里的莲花咒能引你到真正的祭坛。但记住……”光点在她眼底凝成警示的光斑,“无生观的门只向纯善者敞开,带着仇恨的血,只会让旧骨更强大。”
元湘雅望着掌心逐渐愈合的伤口,那里浮现出与田雪儿相似的莲花印记,只是多了父亲指骨上的青苔纹路。地牢外风雪渐息,某个方向的云层裂开缝隙,露出一线不同于玉毒幽蓝的、真正的天光。
“纯善者……”她喃喃自语,将指骨贴在心口,“父亲用三十年阳寿换我活成诱饵,现在该由我来当那个解局的人。”转身时,她踩过钱万贯的印玺碎块,鎏金残片在月光下映出她决绝的侧脸——不是知州夫人,不是复仇傀儡,而是元家血脉里,第一个为自己而活的人。
桑玄的光点最后一次拂过她发顶,化作千万流萤飞向矿脉裂隙。元湘雅知道,当她带着莲花咒踏入乱葬岗时,三百年的轮回蛊将迎来最后的转机——而她掌心的血,不再是旧骨的养料,而是浇灌新生的雨露。
地牢角落的铜漏滴答作响,钱万贯盯着自己玉化的指尖,忽然想起去年今日,他正跪在吏部大堂前,用三箱和田玉换得知州官服上的鎏金补子。不过三百六十日,官服已被腐玉气息浸透,腰间的貔貅腰牌也褪成死白,唯有补子上的獬豸纹还泛着贼光,像极了桑玄递血玉时的眼神。
“才当了一年知州,就把自己炼成了活蛊。”元湘雅用银簪挑起他官服下摆,露出膝盖处爬满的青斑,“扬州玉商钱老板的算盘打得精,却没算到桑玄给的‘升官符’,是用十六代玉人骨血泡的。”
钱万贯喉间涌上腥甜,不是血,是腐玉碎屑。他想起上任次日收到的“贺礼”——桑玄亲送的血玉镇纸,雕着“爱民如子”四字,如今每道笔画都在渗灵液,宛如无数小虫在纸上游走。“那镇纸...是第十六代玉人的头盖骨...”
“猜对了。”元湘雅将镇纸砸在石墙上,裂痕中掉出半片玉简,上面刻着“钱记玉行壹年叁月拾伍日”,“你用她的头骨雕镇纸,用她的腿骨雕了送给巡抚的玉如意,剩下的碎骨...全填了州府前的莲花池。”
铜漏的水突然变成血色,钱万贯望着妻子眼底跳动的烛火,想起去年元宵,她在莲花池边许愿时,池中突然浮起的白骨手。那时他以为是幻觉,如今才明白,那是被他碎骨扬灰的玉人,在求他看一眼掌心的“解”字。
“乱葬岗第七排第三具...”他的玉化下颌发出异响,“不是她。”
“哦?”元湘雅挑眉,银簪尖抵住他喉间玉斑,“你还记着她埋在哪?”
钱万贯的思绪突然回到那个暴雨夜。十六代玉人被铁链锁在玉行地下室,她腕间的玉斑已蔓延至心口,却仍用指尖蘸着血,在他刚雕好的玉璧上画莲花。“她叫...阿砚。”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我把她埋在莲花池第三棵柳树下,铺了她最喜欢的碎玉...她掌心的‘解’字,是用我的血写的...”
元湘雅的银簪“当啷”落地,她望着丈夫瞳孔里闪过的清明,突然想起扬州旧宅的莲花缸——他曾说那缸里的水养玉最灵,原来缸底沉着的,是他亲手刻的“解”字残碑。
“用你的血引开旧骨。”她扯下官服上的鎏金补子,露出里面缝着的莲花帕子,“阿砚的‘解’字咒需要活人血养,而你...刚好还有三百六十日阳寿。”
钱万贯低头看着帕子上的莲花纹,正是阿砚临死前教他绣的针法。铜漏滴答到子时,他突然笑起来,笑声混着玉碎声,震落头顶冰棱:“原来桑玄最错的一步...是以为我全无善念。”
元湘雅替他系紧装着灵鹿血的皮囊,触到他腰间的貔貅腰牌时,牌面突然裂开,露出内侧刻着的“砚”字——那是他发迹前,刻在给阿砚的定情玉佩上的字。
“天亮前必须找到真正的无生观。”她将父亲的指骨塞进他掌心,“如果我没回来,就用这指骨敲开莲花池底的暗门——那里藏着阿砚留给你的...最后一块解咒玉。”
地牢外,风雪中传来隐约的莲花钟声。钱万贯迈出第一步时,玉化的脚掌碾碎了半片血玉——那是去年他命人在州府台阶铺的“步步高升”玉砖。碎玉下,隐约可见阿砚掌心的“解”字,历经一年风雨,竟仍未褪色。
铜漏的最后一滴水落下时,他摸向心口,那里竟有微弱的跳动——不是玉毒的轰鸣,而是作为“人”的,最后一丝心跳。雪光映在他半玉化的脸上,映出两行清泪:原来这一年知州路,他走得步步生莲,却步步都踩在当年那个替他挡雨的少女心上。如今,该由他用这双染血的手,替她,也替自己,推开那扇被血玉封了三百年的,真正的无生观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