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陵那弥漫着紧张气息的厅堂内,夜色如一块沉甸甸的幕布,严严实实地压在众人的心头上。青铜烛台上的火苗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被这压抑的氛围扑灭,昏暗的光线在墙壁上映出三人扭曲的身影。
裴行俨猛地跨前半步,银甲在烛火下闪烁出冷光。这位猛将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挤出质问:“刘先生!死守是死,弃城也是死!若有破局之策,还请直言!”
刘长宏的指尖沿着行军山川图上的路线缓缓游走,烛火映得他眼底寒芒愈发锐利。忽然,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神色间透着一股阴狠,“萧铣大军回援急行尚需七八日!我军兵分两路!”
刘长宏猛地转身,目光直逼裴行俨,指尖重重戳向地图上蜿蜒的北方山道:“裴将军!率五千精锐星夜驰往当阳道!利用两侧峭壁设三重滚石檑木阵,待敌军先锋踏入隘口,便叫他们尝尝天崩地裂的滋味......”
话音未落,他神色肃穆继而说道,“击溃先锋后,即刻分兵轻骑绕道突袭粮草辎重,扰乱敌军军心,再不时穿刺冲杀,杀他个人心惶惶!”
未等裴行俨回应,他又转向单雄信,指节重重叩击着长江南岸某处:“单统帅亲率水师,带百艘火船埋伏虎牙滩!” 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得神色愈发狠厉,“此处江面骤窄,礁石暗布,正是天然的火攻死地!待敌船驶入,以桐油浸透船帆,火矢齐发!让那些火船顺流直撞敌阵,烧得他们人仰船翻!待火势燎原,我军即刻乘势掩杀,定能将敌军水师绞杀在江面上!”
裴行俨紧握的手掌渗出冷汗,青铜护腕下青筋突突跳动;单雄信喉结艰难地滚动,神色颇为凝重。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颤,仿佛已能预见敌军在这番计策下伤亡惨重的惨烈场景。
这等玉石俱焚的狠辣计策,既透着破局的机锋,又浸满了森森杀意。一旦依计而行,那十万敌军恐难逃覆灭,连久经沙场的他们,此刻也忍不住心头泛起寒意。
刘长宏阖目凝思,喉结几度滚动后,终于缓缓摇头,烛火将他眉间的沟壑照得更深:“此计虽险中藏机,却有两处致命疏漏。” 他忽然睁眼,目光扫过单雄信与裴行俨,“单统帅长于陆战,对长江暗流与火船操控终究生疏。虎牙滩水势复杂,若风向突变或火船失控,我军反成玩火自焚之危局。”
话音未落,他的手指已重重叩击行军图上的当阳道:“再者,裴将军既要设伏截杀先锋,又要分兵突袭粮道后军,两处皆是险局。一旦敌军察觉异动,分兵反扑,五千精锐恐难兼顾。” 说罢,他手指在图上划出交错弧线,“两路皆是九死一生之局,须得重新调配兵力,方能万无一失。”
单雄信沉默不语,只是微微颔首,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背悄然松弛下来。陆路行军打仗,他丝毫不惧,可对于水师督战,他心里确实毫无把握。
裴行俨突然神色一振,眼中泛着光亮,朗声道:“刘先生,或许有个人可以胜任水师督战之职。” 他转头望向单雄信,见对方也投来疑惑目光,不由着急道:“徐世绩!此人在瓦岗时便掌管漕运,去岁于汴水设浮桥奇袭王世充粮队,又在卫州以火筏夜烧隋军战船,水战韬略在瓦岗少人能及!虎牙滩交给他,定能成事!”
单雄信闻言,心中豁然开朗,不禁颔首道:“没错!懋功在瓦岗时便掌管漕运,汴水劫粮、卫州破舟的奇谋,至今仍被兄弟们津津乐道。我与他情谊深厚,这等关键时刻竟一时失察,实在惭愧,幸好有行俨提醒......”
话未说完,便被刘长宏急切地打断:“听闻此前夜袭萧军舟师营地,也是他率后军所为?” 刘长宏猛地抬头,目光中有些期待,迫不及待道:“既是如此,此人眼下在何处?虎牙滩火攻这等重任,非他不可!”
单雄信恍然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懊恼:“瞧我这记性!懋功正在后军操练新募水师。“他伸手取下腰间令牌,沉声道:“我即刻备马前去,诸位稍候。“言罢,转身大步迈出厅堂,铁甲碰撞的声响渐渐消散在夜色里。
行俨望着单雄信匆匆远去的背影,无奈地苦笑一声,转头看向刘长宏:“单统帅还是这么雷厉风行。”
他伸手为刘长宏倒上一盏清水,烛火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不过也好,有懋功相助,虎牙滩这仗总算有了几分把握。”
刘长宏指尖轻轻摩挲着山川图上蜿蜒的长江水纹,忽然展眉轻笑:“徐将军一到,水路便稳了。“他猛地抬头,烛火映得眼中精光闪动,“单统帅能从水师抽身,当阳道这一局就更有胜算。你与他双管齐下,定能将萧铣的陆路援军拦在此地!”
刘长宏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清水,只觉滋味寡淡。他看着袅袅热气在昏黄烛火中升腾又消散,这才稳稳地将茶盏搁回案几。他转动着盏中残水,漫不经心地开口:“行俨,裴公的家书前几日可收到了?家中都还好吧?”
裴行俨闻言,微微一怔,手中正把玩着的令箭 “当啷” 一声坠落在案上。他垂眸凝视着跳动的烛花,恍惚间,临别时父亲鬓角新添的霜白又浮现在眼前。他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说道:“家君前些日子在回程途中染了风寒,在林家别院调养了旬月。”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令箭上的刻纹,“来信说已经痊愈了,还叮嘱我不要分心……”
这时,烛火忽然晃动了一下,将他眼底那转瞬即逝的忧色映得忽明忽暗。随后,裴行俨反问:“刘先生的家书想必也已收到,不知小郎君可还听话?”
刘长宏微微一怔,眼神中闪过几分复杂的神色。他望向窗外浓稠如墨的夜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苦笑着说:“顽劣得很呐,依婉娘信中所说,这混小子竟执意要跟着家主押送辎重前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也不知路上会不会捅出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