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深处,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土腥气和某种矿石特有的、近乎发霉的甜腻。昏暗的光线来自石壁上零星镶嵌的低劣灵石,散发出浑浊黯淡的微光,勉强照亮眼前坑洼嶙峋的矿道。汗水早已浸透赵明身上那件粗麻短褐,紧贴在皮肉上,又被飞扬的尘土染成灰黄。他每一次挥动手臂,每一次用那柄沉重的玄铁镐砸向坚硬岩壁,肩胛骨和脊椎都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哐!哐!哐!”
镐头与岩石碰撞,迸出刺眼的火花。每一次撞击,强大的反震力都沿着粗糙的木柄狠狠冲进掌心。那里早已不是完好的皮肤,而是布满了一个个破裂又凝固、凝固又破裂的血泡,黄水混着血丝渗出,黏腻地沾在镐柄上,每一次摩擦都带来钻心的灼痛。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滚进眼睛里,带来一阵酸涩模糊。
三个时辰。整整三个时辰的额外苦役,是墨渊长老口中对他“看守洗仙池不力,致使飞升者尸身被漩涡吞噬”的惩罚。
“失职之罪,罪不容赦!念你初犯,罚你每日入矿洞多劳三个时辰,为期一月,以仙晶抵罪!”墨渊当时冰冷的声音犹在耳边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赵明咬紧牙关,舌尖抵住上颚,将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闷哼死死压回喉咙深处。他不能停,也不敢停。周围监工阴冷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在昏暗的矿道里逡巡,稍有懈怠,呼啸的鞭风便会立刻降临。体内的混沌气在丹田深处不安地涌动,带着一丝暴戾,一丝不甘,却被主人强行压制,只用来维持手臂挥动那非人的频率。
他需要仙晶。哪怕是最劣等下品,指甲盖大小、蕴含灵力稀薄得可怜的下品仙晶。这是他在这冰冷仙宫唯一的、卑微的“赎罪”凭证,更是他修炼《混沌镇狱诀》不可或缺的资粮。没有仙晶,体内那点微末的混沌气如同无源之水,根本无法支撑起功法运转,更遑论对抗墨渊无休止的刁难和那深不见底的仙宫阴谋。
“噗嗤!”
镐尖终于撬开一块顽固的岩石,几块灰扑扑、只有小指头大小的下品仙晶混杂在碎石中滚落出来,暗淡的光泽在浑浊的矿灯下几乎难以分辨。赵明眼中却骤然亮起一丝微弱的光,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几乎是扑了过去,不顾手掌的剧痛,用指尖飞快地将那几块沾满尘土的仙晶抠挖出来,紧紧攥在手心。
冰冷的棱角刺破掌心未愈的嫩肉,鲜血瞬间涌出,濡湿了那几块小小的晶体,带来一阵黏腻的刺痛。赵明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攥着,仿佛那不是几块劣质矿石,而是他摇摇欲坠的性命和渺茫的未来。
矿洞深处,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无止境的挖掘、汗水、血泡和那偶尔在碎石中闪现的、如同救命稻草般的微弱光泽。
***
第七日。
夕阳的余晖吝啬地涂抹在洗仙池畔的青玉围栏上,给冰冷的玉石镀上了一层虚假的暖金。池水平静无波,映着渐暗的天色,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墨绿,宛如一只巨大的、沉睡的眼。白日里氤氲的仙灵雾气早已消散,只剩下一种潮湿的、带着淡淡腥气的冷意弥漫在空气中。
赵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如同一个散了架的木偶,一步一挪地走到池边。他的脚步沉重,踩在光洁的玉阶上,发出沉闷的拖沓声。后背的短褐早已被反复浸透的汗水与尘土板结得僵硬,勾勒出少年单薄却紧绷的脊背线条。他的左手紧紧攥在身侧,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痕,将粗糙的麻布染深了一小块。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暮色四合,远处的亭台楼阁只剩下模糊的剪影,巡逻弟子的脚步声也显得遥远而稀疏。确认无人后,他迅速弯下腰,动作因身体的僵硬而显得有些笨拙。他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摸索着靠近池水的一块巨大青石底部。那里有一道不起眼的、被水流常年冲刷形成的天然石缝,缝隙里塞满了湿滑的青苔。
赵明咬紧牙关,忍着左手掌心撕裂般的剧痛,用右手食指和中指,艰难地探入那冰冷滑腻的石缝深处。指尖触碰到青苔下几块坚硬、冰冷的小东西。他心头一松,指尖发力,将它们一一抠挖出来。
五块。
整整七天的额外苦役,承受着远超普通杂役弟子的压榨,掌心磨烂了又结痂,结痂了再磨烂,换来的仅仅是这五块指甲盖大小、灵气稀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下品仙晶。
它们躺在他布满污垢和细小伤口的手掌中,黯淡无光,边缘粗糙,沾着泥土和青苔的碎屑,还有他自己凝固的血迹。在仙宫那些天之骄子眼中,这恐怕连赏赐给最低等仆役都嫌寒酸。然而对赵明而言,这却是他用血汗和尊严一点点抠出来的希望,是支撑他继续在这泥泞中挣扎下去的一点点微光。
他凝视着这五块小小的仙晶,眼神复杂。有屈辱,有无奈,更有一丝近乎偏执的坚定。他再次确认四周无人,小心翼翼地将这五块仙晶重新塞回那湿冷的石缝深处,用青苔仔细掩盖好。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冲淡了些许疲惫。他扶着冰冷的青石,试图直起腰来。
就在他身体微微抬起,重心未稳的刹那——
“哼!鬼鬼祟祟,果然在此!”
一声冰冷的厉喝如同炸雷,猛地撕裂了池畔的宁静!
赵明浑身剧震,霍然抬头!只见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自池畔几株虬结的古树阴影中无声无息地闪现出来,成品字形将他围在当中。为首之人身材高大,面容冷硬如铁,正是墨渊长老麾下最得力的亲卫之一,王魁!他身后两人同样身着墨渊一脉特有的玄色劲装,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审视。
王魁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赵明刚刚缩回的、还沾着湿泥和青苔的右手上,嘴角咧开一个充满讥讽的弧度:“赵明,你倒是会找地方藏东西!长老早就料到你心怀鬼胎,定有龌龊!给我搜!”
“是!”他身后两名亲卫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粗暴地将赵明按倒在冰冷的青玉池沿上!粗糙的玉石边缘狠狠硌在他的肋骨和脸颊上,带来一阵钝痛。他奋力挣扎,体内混沌气本能地想要爆发,但丹田深处那点微末气息在王魁强大的气机锁定下,如同被巨石镇压,丝毫动弹不得!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赵明的怒吼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狠狠捂住,只剩下沉闷的呜咽。
另一名亲卫狞笑着,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向他刚刚藏匿仙晶的石缝!动作粗暴而精准,三两下就拨开了掩盖的青苔,五指成爪,猛地一掏!
“哗啦!”
几块沾着湿泥、染着暗红血迹的下品仙晶,被那只手粗暴地抓了出来,在傍晚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和寒酸。
“哈!赃物在此!”那名亲卫高举着那五块小小的仙晶,声音充满了得意和邀功的亢奋,如同猎人展示着最卑微的猎物,“王头儿,你看!这小子果然偷藏仙晶!证据确凿!”
王魁踱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死死按在池边、脸颊紧贴冰冷玉石的赵明。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蔑地捏起其中一块沾血的仙晶,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仿佛在鉴赏什么绝世珍宝,眼神里却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弄。
“啧啧啧,”王魁咂着嘴,声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恶毒的讽刺,“就为了这几块连狗都看不上的下品货色?赵明,你可真是出息啊!挖了七天矿,就攒下这点‘家当’?还偷偷摸摸藏在这洗仙池边…怎么,是怕被人知道你穷酸到了骨子里,连这点垃圾都当宝贝?”
他捏着仙晶的手指猛地一松,那块小小的晶体“啪嗒”一声掉落在赵明眼前咫尺之遥的玉阶上,沾血的棱角在玉面上磕出一声轻响,又弹跳了几下,滚落到泥泞的池边草丛里。
“长老有令!”王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判的冷酷,“赵明看守洗仙池失职在前,偷藏仙晶、行迹鬼祟在后,罪加一等!鞭刑二十,以儆效尤!所有私藏仙晶,一律充公!”
话音未落,站在赵明左侧那名亲卫已经狞笑着从腰间解下一条特制的青铜鞭!鞭身足有拇指粗细,通体呈现一种沉黯的青黑色,显然是用某种沉重金属混合了妖兽筋骨炼制而成,鞭体上布满了细密、尖锐的倒钩刺,在暮色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鞭梢处还隐隐缠绕着一层薄薄的金色禁制符文,那是专门用来破开护体灵气、加深痛苦的仙宫刑具!
“小子,好好享受吧!”持鞭的亲卫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施虐的快意。他手臂肌肉贲张,猛地抡圆了青铜鞭,带起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凄厉破空声!
“呜——啪!!!”
第一鞭,如同毒龙出洞,狠狠抽在赵明毫无防备的后背上!
“嗤啦——!”
粗麻短褐应声撕裂!鞭梢携带的恐怖力量和破灵符文瞬间撕裂了赵明仅凭肉身强撑的微弱防御!皮开肉绽!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从右肩胛骨下方一直撕裂到左后腰!鲜血如同被压抑许久的泉水,猛地喷溅出来,染红了破碎的麻布,也染红了身下冰冷的青玉池沿!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濒死的惨嚎终于冲破了赵明的喉咙!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那鞭子上的倒刺仿佛带着灼烧灵魂的毒火,在撕裂皮肉的同时,更有一股阴狠歹毒的力量钻入体内,疯狂冲击着他的经脉和丹田!眼前瞬间被黑暗和金星充斥,五脏六腑都仿佛被这一鞭子抽得移了位!
但这仅仅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