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东西顺利交托到圆音手里后,秦清当天下午就去了北戴河。
秦首长带着孙子秦浩轩如今在北戴河疗养院长住,没有什么要紧事的情况下,基本上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回四九城一趟。
见过了自己的父亲,又带着小侄子游玩了一天,秦清这才回到了京里,买了一些礼品准备去探望谢盼儿。
不过很可惜,圆音人在研究院,抽不出时间来陪她,只给了她一个地址,让她去金银胡同找黄老驴。
到了黄家,却正好遇到了在针灸治疗的叶晖之。
一见到她,叶晖之就不由得愣住了。
秦清不记得叶晖之,见屋里这位男同志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她看,忍不住皱了皱眉。
叶晖之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问道:
“请问是秦学姐吗?”
秦清顿时愣住,这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到这位男同志身上。
只是盯着这张脸看了半晌,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见秦清满脸茫然,叶晖之不由得笑了:
“您肯定不记得我了。
“大概十年前,我和北协的几位学长一起,曾接受过电视台的采访。
“那时候负责给我们做采访的记者同志,就是秦学姐您。”
叶晖之这番解释,倒是让秦清脑子里模糊有了一点印象。
她猛地一下瞪大了眼睛,看着叶晖之:
“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你是那个从工大跨专业进了北协,因为外科技术特别优异,研究生还没毕业就被破格指派去留学d国学临床的那个同学,是不是?”
叶晖之的眼中顿时露出了一抹笑,点头承认道:
“对,是我,我是叶晖之,没想到学姐你居然还记得我的情况。”
秦清抿唇一笑,目光下意识落到了叶晖之那被扎满了银针的手和腿上,顿时瞳孔一缩,眼神里充满了震惊诧异和担忧:
“你这是?”
叶晖之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身形,表情有些窘迫地想要把他那丑陋的手和脚给藏起来。
结果才刚有点动作,就被一旁的黄老驴给喝止了:
“干什么呢?!才给你扎上针,你就乱动,一会儿要是经脉错位出了啥问题,我可概不负责啊!”
叶晖之脸色一僵,愈发尴尬和羞窘,都不好意思抬头去看秦清脸上的表情。
秦清却早已经看清了叶晖之手背还有膝盖脚踝处那些斑驳的疤痕印记,一看就知道他这手和腿脚伤得不轻。
想到如今外头愈渐紧张的局势,再联想到叶晖之公派留学过的经历,大致已经猜到了他这一身伤的来由。
这让秦清的心里顿时十分难受。
十年前,这个男人还是个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因为在外科领域极具天赋,被当时的多位医学泰斗看好,才拥有了出国留学的机会。
可以说只要学成归来,不出几年他就能成为首屈一指的飞刀圣手,拥有无限光明的前程未来。
但谁能想得到,十年后再相遇,会是这样的一番光景?
秦清甚至都不敢问,他这手和脚变成这样,还能不能继续走上手术台。
因为哪怕是以她的肉眼判断,都能猜到会是个什么样的答案。
倒是叶晖之,在知道这身伤根本遮掩不住后,就彻底地放松和释然了,反而主动询问起了秦清如今的情况:
“学姐如今还在电视台工作吗?”
秦清摇了摇头,笑道:
“电视台很多节目停播了,我所在的新闻采访部,精简了一大批人员,我也顺势从电视台辞职了。
“去年八月,我报名成了科学考察团的一名志愿者,去了毛乌素参与支边治沙工作。
“这次是特意请假回来办点事儿。”
叶晖之不由得满脸惊讶,赶紧询问毛乌素在哪里,那边是个什么样的环境情况,以及她这个考察团志愿者在那边需要做些什么等等。
防风治沙,确实是大部分国人都没有接触过的知识盲区。
秦清便耐着性子和叶晖之解释了一番,还顺手从她那挎包里翻出了两张随身带着的照片,给叶晖之看大西北无边无际的黄色沙丘是个什么样的景象。
叶晖之忍不住感慨:“原来诗人笔下描述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竟然就是这样的!”
秦清点了点头,叹道:“照片看着很唯美,但真要是世代生活在那样恶劣贫瘠的土地上,就真只剩下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难了。”
聊完了她自己,秦清不免也好奇叶晖之的情况,
“你呢?什么时候回国的?跟你一块儿出去的那些人,都回来了吗?”
一问起这个问题,叶晖之的表情顿时变得晦涩难言,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我是去年初启程回国的,到四月中旬才辗转抵达广城。
“本来的计划是一回来就去北协报到就职的,但没想到才到京市就出了意外。”
多的叶晖之没说,但作为一个新闻记者,秦清敏锐地领悟到了他话语中的未尽之意。
和他一块儿出去的那些留学生,可能有的已经被糖衣炮弹所腐蚀,选择了在国外工作定居;
还有的想回来报效祖国,又担心身份会遭受质疑,所以目前仍然在观望。
只有叶晖之选择了不畏艰险迎难而上,但结果显而易见,他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秦清语气艰涩地看向那边的黄老驴:
“还能治好吗?”
黄老驴“嘿”了一声:
“他这已经是治了半年的效果了!再坚持半年,疗程就结束了!
“最多能让他走路看上去跟正常人无异,手维持日常的生活还是没问题的。
“但拿手术刀是想都不要想了,筋脉都断了,能修复到这个程度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这话让秦清的心不断往下沉。
在国外留学习脑外科十年,付出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好不容易才学成归来,却在这个紧要关头被砸断了手脚,留下了永久的残疾,整个职业生涯遭受到了毁灭性打击。
这样的结果,哪怕是她这个外人都为之痛心惋惜,十分难以接受,更不要说叶晖之这个当事人了。
“你——”
沉默了好一阵,秦清才试探着开口问,
“考虑好以后要做什么了吗?需要我帮你引荐个工作单位吗?”
叶晖之抬起头来看着秦清。
不知道为什么,被面前这个女人那明亮清澈的眼眸注视着,他仿佛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沙丘上,那轮绚丽温暖的绯红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