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
膳房内烛火摇曳,铜火锅咕嘟翻涌着热气,琥珀色的酒液在瓷盏中晃出细碎的光。
孟母正往陈海棠碗里夹着清蒸鲈鱼,归尘道长与孟司温推杯换盏,说到兴起处,连向来清冷的舒玉婉都弯了唇角。
唯有孟皓清望着这幕烟火暖景,忽然希望时光能在此刻凝住。
他指尖摩挲着杯沿,听着陈锦初与赵湘笑闹着分食鸡腿,鼻尖萦绕着当归炖鸡汤的香气,心底漫起久违的安定。
然而现实总在最柔软处叩门。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雯儿攥着帕子踉跄而入,裙摆沾着夜露。
她快步绕到孟皓清身侧,鬓角碎发扫过他耳畔:“公子,陆大人在书房候着,说有急事。”
孟皓清长出一口气随后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缓缓起身对着众人说道:“有些要事,长辈们继续”。
随后众人纷纷扭头看着他,还是孟司温微微压了压手然后说道:“去吧,来来来,我们继续”。
穿过月洞门时,夜风卷着几片残花扑在他衣襟上。
书房的窗纸映出陆忠的身影,孟皓清推门而入时,陆忠“腾”地起身,抱拳说道:“大人深夜叨扰,实属无奈……”。
“坐下说”。孟皓清微微抬手示意他坐下慢慢说。
陆忠急忙说道:“汤谦……死了”。
孟皓清微微皱眉坐到陆忠对面问道:“死了?二虎费那么大劲让他脱身,他还是死了?”。
陆忠说道:“先前龙心丢失,商公子想让汤谦在做一次推演找到龙心下落为您铺上后路,可是汤谦没有音讯,我们只能带人前往他的藏身之处寻找,可是……推门而入只有他的尸体”。
陆忠急匆匆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然后说道:“这是在他房间找到的,藏的很深”。
孟皓清看着信封上孟大人亲启三个字连忙接过随后快速拆开,展开信的纸张:“孟大人,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在下早已身死。
感谢孟大人保我一家老小,从出东都那一刻我就知道,危险的是我汤谦,所以我妥善的安排好了家人,自已一人藏身在偏远地带等待死亡的降临。
我深知许梁背后之人绝对不会让我活着,所以不必为我的死惋惜,我在临死前最后一次运用八门定位对龙之心脏进行推演,这次我心无挂碍反而起了很大效果。
龙之心脏现在云国,可多日之后会出现再大尉东南部,杜州城内,陛下对得龙心者得天下这句话很是在意,所以我想陛下一定会在次寻找龙心。
孟大人对我有如此大恩,所以这是在下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愿一切安好,愿大尉永世长存。”
孟皓清轻叹一口气走到窗前,他看着膳房里烛火通明,夜风卷着一片玉瓣落在他肩头,他伸手拂开,花瓣却轻轻飘向膳房的窗棂。
隔着窗纸,他看见赵湘正往碗里添汤,陈锦初踮脚往陈海棠的瓷碗里续茶,原来这人间的“岁月静好”,竟然如此简单。
孟皓清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沉思着下一步的计划,如今贞启帝已然知道龙心失窃,下一步必定会全力追查。
孟皓清缓缓转身,衣摆扫过身后漆案,案角茶盏轻晃,未凉的茶汤在盏中漾出细微波纹。
他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声线随晚风落入堂中:“目下只能按兵不动,待对手先出招。云国……去不得了。不出三日,二殿下必部署攻云国的兵力,唯有等龙之心脏现身杜州,再伺机而动。”
他忽然叹:“许梁死讯传来时,我就大概猜到了……”。
他抬眼望向垂首而立的陆忠,眸中凝着冷意:“除了吴砚之,没人能有这么大本事了。”
陆忠低头抱拳:“是卑职失职,未能及时察觉许梁动向,才让龙心落入敌手。”
“不怪你。”
孟皓清抬手打断,指节敲了敲案上卷着的东都布防图:“你和商北守在东都替我盯着前朝逆党,本就分身乏术。
我没想到会出这么一档子事情,你们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不影响我在东都给那些前朝逆党布的局而已,谁能料到……”
他忽然顿住,喉结滚动两下:“许梁竟从汤谦那里得了龙心,坏了我东都布局的周全。”
更夫敲梆子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已是子时初。
孟皓清揉了揉眉心,语气放软:“陆忠,回吧。此事不必介怀,明日陛下召见,我自会担下。”
陆忠拱手一揖,靴跟在青砖上磕出清响:“卑职告退。”
孟皓清站在窗边沉思许久。
从前心里的不详预感,不过是对未知的恐惧,可这次知道对手是吴砚之,他竟第一次生起畏惧。
在云国时他并不怕这人,可商北的信送来——许梁被杀、龙心丢失,再加上今天得知汤谦身死的消息,桩桩件件都指向吴砚之……他忽然觉得,这个对手太难缠了。
稳了稳情绪,他推开膳房的门,膳房的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扑面而来的暖意裹着酒香,却让孟皓清太阳穴突突直跳。
赵湘酩酊大醉,搂着陈锦初的肩膀胡言乱语;陈锦初任由她搂着,还轻轻抚摸她的头。
宁阳靠在舒玉婉肩上睡着了,孟司温和归尘道长满脸通红地聊着什么,孟母与陈海棠则潸然泪下,似有相见恨晚之意。
孟皓清扶额叹息,上前抱起宁阳,对舒玉婉道:“南笙……回去睡吧,今晚这几位长辈怕是聊不完了。”
舒玉婉打着哈欠拍了拍嘴,随后接过宁阳说道:“还是我送宁阳回去吧,你把湘儿带走吧,我看她……今天好像不太对劲……总感觉心里有事”。
孟皓清说道:“啊?为什么?”
舒玉婉白了他一眼就横抱着宁阳走出了膳房,临走时还嘟囔了一句:“我怎么知道!哎!也不知道孟大人娶四个女人……忙不忙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