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石县的特教学校离县人民医院不远,有里把路。将伤者送进医院后,还好,医院愿意尝试着抢救。听医生说抢救得花不少时间,李文祥跟司机打个招呼,说去院门口站站。
李文祥出了县医院,步行来到特教学校,把那个帮忙解决他被超市老板张守仁殴打事宜的特教女老师找着了。
特教老师正上数学课,听说有人找她,出门一看,见是李文祥,就问他上次他被人打的事儿,赔偿款到位了没有?
李文祥回答后,再三表示谢意,比划说,上次与打他的那个超市老板谈判,你要是不去,估计只能赔一万,你一去,超市老板老老实实赔给三万块钱,万分感谢你!
特教老师谦虚说,哪里,都是警察他们帮的忙!你这次来找我不是专门来说声谢谢吧。
李文祥这才把来意说出来。
特教老师说,没问题,你想怎么对县长说,你先说给我听,完了,我再写出来。李文祥遂照老刘讲他亲戚通过副县长的帮助,从开发商手里将自己的首付款要回来的事儿比划了一番。
特教老师帮他工工整整写成了文字,以便县长阅读。
干什么都得有比有照,咱们屿石县的县长一看人家山东的县长能这么干,有样学样,我估计他肯定会帮你把钱要回来。我不信开发商不听县长的话!
李文祥小心翼翼地怀揣特教老师帮他写好的情况说明,赶回医院。
火葬场运尸车还在原地停着,司机却不在驾驶室或车辆左近。
他转到抢救室门口,大门紧闭,估计还正在抢救。李文祥找了一圈,无论如何找不着司机。路过厕所,进去尿泡。忽然看见司机正站在窗户跟前往外瞅。李文祥走到小便池跟前,司机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只见他全神贯注踮起脚尖,透过窗户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李文祥泚得小便池噼里啪啦直响,响声仍没有惊动司机,或者虽然听到了动静,却没想到来者是他的搭档。
李文祥只好走到司机身后,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司机回头看是李文祥,急忙说,你去哪里了?怎么这时候才过来?
李文祥没有回答司机的问话,反而比划着问司机躲在厕所里干什么?
司机的注意力显然不在李文祥的去向上,对李文祥的答非所问也不介意。
这下事儿大了!
司机心事重重地说。
说了那句话,司机并没有接着说,他又踮起脚尖往窗户外面察看,好像外面正有人到处搜查他似的。
什么事儿?
李文祥拽了他一下。
保险公司调取了道路监控,发现被碾轧的那个人是故意往人家车轱辘底下钻,不愿意理赔。
李文祥比划说,保险公司不愿意赔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躲在厕所里干什么?
司机说,保险公司不赔,出车祸的司机也不愿意掏一分钱。伤者的家属情绪很激动,几十口人将那司机堵在医院一间屋子里不让他出去。
李文祥说,这跟我们没关系,咱们回火葬场消差。
司机说,我也想赶紧离开,可是医院把我的车扣下了,不让我走。
李文祥不解地比划说,怎么?这跟我们又没有关系,为什么扣我们的车子?
司机说,医院让我把那个人拉走。
李文祥愣了一下,比划说,那人死了?
司机说,听说没有抢救过来!我都怀疑是不是那个司机不愿意垫付,家属也拒绝花钱,医院就怠慢了抢救?
李文祥比划说,这个不好讲,只能说有可能,不过那个人胳膊腿儿都轧断,血都淌得差不多了,身上没有血,哪里还能活多久?医院也许是真没有把那个人抢救过来。
司机说,医院现在开始讲究一点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精神了,不像以前那样,不见钱就不给看病,你说的也许是真的。刚才我还听保险公司的人说,经过他们的调查勘察,死者的家属都不是好东西。
闻听此言,李文祥有些震惊,比划说,这里头有什么说处吗?
司机说,被轧死的那个人,三个月前生了一场大病,据说是癌症里头的癌症,家里人怕白花钱,不愿意掏钱给他治疗,那个人就生抗硬挺,这次疼得受不了,才撞车寻死。人家保险哪里还愿意理赔,保险公司不赔偿,车祸司机就更不愿意出冤枉钱。
李文祥比划说,这是他们两家的事儿了,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这里好像没有我们什么事了,我们且回去。
司机说,能这么利索地回去,我哪里还需要躲在这里闻臭气?
李文祥醒悟过来,做了一个手势。司机这次没有看懂李文祥比划的是什么意思,就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
医院宣布被碾轧的人死亡的消息,实在不合时宜,司机说,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双方都不愿意出医药费的时候告诉家属人死了,这不是让人家抓住了把柄了吗?这摊谁也得怀疑你医院“救死扶伤”就是说说而已的假话,只要不给钱,再紧急的伤病,也不给抢救!这么一来,医院一宣布人死了,跟着就催促家属抓紧把尸体拉回家。
搞明白了,李文祥比划说,车祸司机不掏钱赔偿,死者家属就不愿意把尸体运走。
司机说,他们这么搞,把我坑了,刚才医院的人到处找我,说既然死人没人要,谁拉过来的,谁负责拉走,说让我拉到火葬场去。我说既然你们说谁拉过来的谁就拉回去,我还把那个人拉回现场,把尸体扔在那里。医院的人讲那还不随你的便,反正是你拉的,跟我们没关系。你看这说的是人话吗?
这时候一个人举着吊瓶进来解手,看见李文祥闲着,就请他帮忙举一下药瓶子,他要尿个泡。
李文祥将那人伺候走了,对司机比划说,你原来在这里躲医院的人。
司机说,不躲怎么办?几个鸡巴保安,到处找我。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脱身呢。我要是把死人拉到火葬场,肯定会出两个方面的问题,一个是死者家属闹到场里,领导肯定会处分我,再一个,运尸的一应费用恐怕场里得让我个人掏。这两个锅我一个都不愿意背。
李文祥发愁,比划说,那可怎么办?
司机说,我想好了,车子暂时是开不出来了,即使能强行开出来,估计也得费一番周折。刚才我也跟场长汇报了,场长让我先等等,不要与他们发生冲突。可我不想再等下去了。哑巴,你不知道,你刚才回来之前,死人的家属到处找我,他们得不到赔偿,转过头来埋怨我,说他们家没有人让我们把死人送到医院来,说医院不仅让他们尽快将死人拉回家,还要他们赶快给付抢救所花费的近二万块钱诊疗费,又说,他们家给死人看病打总也没有花那么多,医院问他们要两万块钱,这不是生讹人吗?我日他妈妈,家里人生病没有人问,一分钱也不愿意花,病床跟前连个人影子也找不着,现在人死了却成群结队过来到处弄钱,我刚才听他们说,病人家在外地打工的亲戚都正在往家里赶,说一定团结起来,与祸车司机斗争到底,拼上花大价钱请律师,也要跟他干!这些屌人,之前但凡能在病人身上花点钱,病人也不至于自寻短见,往人家的车子底下钻。
李文祥听司机这么说,忽然生起气来,不知道生哪门子的气,把手势比划得眼花缭乱,说,走、走、走,咱们赶紧离开这里。
车子他们又不放行,司机说,且放在这里,咱们俩先出去,看场长怎么交涉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