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知道了，老刘很快结束通话。
老刘挂了电话，举头看着李文祥，虽然没有吭声，但他的表情是疑问的，是想得到李文祥外出寻灰的结论。
没有找到，连小黄的影子都没有看见，李文祥蹙着眉头比划说，我没有找着骨灰！
没事了，老刘说，我给场长说了，场长说看见你把具尸骨烧化了。
李文祥不解，扭头朝院子里的停车场那里看了看。停车场里只停着两辆运尸车，他没有看见场长那辆灰色的小汽车。
场长没有来呀，李文祥收回目光，比划了一下。
老刘突然笑了，说，场长不来，可是有别人来监督检查，嘿！
李文祥对谁过来检查监督不怎么关心，他所担心的是被小黄叼走的骨灰找不到了。
可是骨灰没有找到，李文祥又比划了一遍。
没事儿，没找到也没事儿。不行，靠他娘，我还得去屙屎，
说着话，老刘就解裤带，一边解，一边往厕所快走。
一会儿给我递点儿纸。
仓促间，老刘头也不回地说。
李文祥急着回家，他开了休息室的门，拿出一卷纸就赶到厕所。
将卫生纸交给一脸痛苦的老刘后，想把刚才骨灰的事儿告一段落，做个结论，自己好赶快回家。
骨灰我找不着了，李文祥比划说，我先回家，家里人都等我回去弄饭给他们吃呢。
老刘说，刚才不是说过了吗？骨灰找不着就算了，你抓紧回去操心你家的事儿去。
李文祥吃了一惊，火化的骨灰弄丢了，这可不是闹着玩了，虽然他们有一个专门的骨灰应急箱，用来对付不时之需，但要是被死者家属发现破绽，那可是要算犯罪的。因为类似的事，之前老刘又不是没被罚过钱，可是这次丢了骨灰，他竟然无动于衷，跟没事一样！
看李文祥讶异非常，老刘反手朝厕所门口推，示意李文祥赶紧回家，说，没事，场长说了，丢了就丢了，没有什么，只要把那个个子烧了就行了，只要烧了就没事了。
李文祥只好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厕所。
骑车刚出大门，迎面遇见小黄正带着两个小孩，步调一致向大门这边走回来。
李文祥朝它们的嘴巴看了看，又朝它们身后的来路打量了一番，一点骨头渣子也没有看见。
一到小区，李文祥就被门卫拦住了。
李文祥不知道门卫要干什么。一只脚踩在地上，朝自己家的方向指指，表示自己要回家。
门卫明白他的意思，却仍没有让他离开，拽着李文祥的袖口，让他下车到门卫值班室去。
李文祥只得停车，跟门卫走过去。
进了值班室，展眼一看，赵起来的两个弟弟和自己的儿子大虎，三个都被关在里面。
儿子一看见爸爸来了，立即大哭。
门卫说，我又没有打你，你哭什么？
大虎说，你没有打我，超市的人打我了，还拧我的耳朵，俺爸，你看看我的耳朵，现在还疼呢？
说着把脸转过一边，侧脸让李文祥看他的耳朵。儿子一只耳朵的耳垂裂开了一个口子，凝结了的黑红色血迹将不大的撕裂伤口遮住了一些。
李文祥的脸立马变了颜色，啊啊呜呜冲门卫比划着。
门卫看不懂他要说什么，把他儿子往他跟前推了一下，说，你看你爸爸讲什么？
大虎都五六岁了，看得懂李文祥比划的绝大多数手势。
是万鑫超市的老板打我！
大虎摸着被撕裂的耳朵根子说。
万鑫超市是开在他们这个小区里的超市，老板比李文祥小几岁，四十七八的样子，深得经营之道，平时见人都笑眯眯的，没想到打起小孩来，竟然这般心狠手辣。
李文祥心疼得不得了，拽着儿子的手就要出门找那老板去。
门卫上前，阻止不让他去，说，你不要去找人家。
李文祥回头看着门卫，门卫解释说，孙叫枝的儿子偷人家超市的小饼干和烤黄鱼被人家逮着了，你家儿子和他们是一伙儿的，所以老板连他一起打了。
李文祥回转身来，又比划了一通。
门卫说，你不要比划了，我看不懂，反正你家这几个孩子都偷人家的东西吃了，据老板讲，已经不是一回两回的事儿了。
李文祥比划着问孙叫枝的两个儿子，他们带着大虎在超市总共偷了几回？
孙叫枝的两个儿子平时不怎么跟李文祥打交道，不明白李文祥眼花缭乱的比划是什么意思。
大虎代答，连偷了人家超市物品的具体品类都说了出来。
都已经偷好几回了，开始都偷面包，后来偷了辣条，还偷烤鱼和方便面。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偷人家的东西？
李文祥问大虎。把两只手挥舞成刀枪剑戟，呼呼生风。
从俺姥姥生病住院就开始偷人家的东西吃，大虎说。
孙叫枝生病住院的同时，媳妇儿赵起来也在医院住着，家里面没有人照顾几个小孩。他们自己去学校上课，去不去，学不学任其自便，吃饭穿衣自食其力。医院的病床上躺着两个须臾离不开照料的病号，四个小孩的衣食住行，哪里还能顾得上，都是伺候完了病人，才把他们几个想起来，饥一顿饱一顿几成常态。
没有人过问的小孩，饥饿的他们，不偷东西吃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原本准备去找超市老板说道理论的李文祥突然失去了勇气。
超市老板当时说要报警，把几个孩子送交到派出所处理，我给拦下了，门卫说，我说孩子这么小，大的才上二年级，算了，交给我就可以了，我对超市老板说，等李文祥回来，我对他说，让他好好教育教育这几个熊孩子。情况就这个样子，你把他们带回去吧。
李文祥也不好再说什么，自家的孩子有错在先，准备把他们带回家再说。谁知拉了一把自己儿子的胳膊，竟没有拉动，还以为孩子怕回家挨揍，不愿意跟他回去，就对儿子比划说，不揍你，咱们回家做饭吃。
没想到大虎却说，俺小舅不走，我也走不动呀。
门卫值班室的照明灯，白天关上了，照进室内的自然光线不是很多，李文祥弄不清自己儿子的行动为什么受他小舅的牵扯。
你帮他们剪开塑料卡子！
门卫说着，从抽屉里摸出一把剪刀，递给李文祥。
又说，这可不是我绑的，我从超市老板那里把他们带过来就是这样，他们的手是超市老板用塑料扎带扎起来的。
李文祥看了一眼门卫递过来的，手柄黑乎乎的剪刀，没有接，而是把儿子那只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拽到他的身前来。
李文祥一拽，大虎和他的小舅都呲牙咧嘴，一起喊疼。李文祥弯腰看过去，原来自己儿子和孙叫枝的两个儿子，大拇指都被用一根白色的塑料扎带牢牢地扎在一起，塑料扎带边沿的肌肉都已经肿了起来。
扎带深陷在皮肉里，李文祥已经找不到下剪刀的地方。李文祥试着将剪刀刃贴着塑料扎带剪下去，无奈皮肉肿得太高，下不去剪子。
小区里面有一家私人诊所，李文祥把三个孩子穿串一样带过去。医生一看吓了一跳。
再晚一会儿非得截指不行。
医生庆幸说。
医生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行医时间估计不长，经验也不算多，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剪开了塑料扎带，给每一个小孩的手指上留下一个血口子。还好，给每个小孩的伤口上扒了一个创可贴，他们又重新欢天喜地跑出去玩儿了。
李文祥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出了诊所，也没有叫几个小孩回家，径直来到万鑫超市，一打眼，就看见了坐在收银台后面的老板。
李文祥和老板不太熟，家里没有出这么多事儿之前，他待在火葬场的时间多些，即便回家，也不怎么去这家超市买东买西。因为李文祥两口子都是残疾人，年龄差距又那么大，又兼小媳妇儿赵起来长得很好看，不管好听孬听，在小区有些名气，超市老板对即便是偶尔出现的李文祥也有所了解。
李文祥一出现超市门口，老板就明白他是有备而来。
因为之前打了他们家的几个小孩，所以老板看见李文祥，不由地有点儿心虚。常言说，哑巴有数，跛脚手狠。老板怕李文祥报复，站起来的同时，顺手将平时防身的一个橡皮棍拎起来背在身后。
李文祥看见老板站来，遂上前，伸手准备与他就捆扎自家几个孩子的事比划比划讲讲道理。
超市老板看李文祥到跟前就要动手，举起橡皮棍，攒足了劲儿，朝他的手腕子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