砾岩缓缓挺直身体，目光如同扫描仪般，冰冷地、一寸寸地扫过每一张写满惊愕、愤怒、以及逐渐被寒意取代的脸庞。
“主权？独立？文化认同？”他开口了，声音通过那唯一活跃的话筒，清晰地、不疾不徐地传入每一个代表的感知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毫不掩饰的嘲弄。
“当你们的舰队，在‘谷雨’级战列舰的宏炮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时；当你们的星球，在我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唤来的永恒黑暗面前，只能瑟瑟发抖、祈祷光明重现时——”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
“你们所坚持的所谓‘主权’，除了是你们在议会里自我安慰、自我感动的昂贵幻觉之外，在现实的宇宙力量面前，还有什么实际意义吗？！”
赤裸裸的、毫不留情的羞辱，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一个自诩高等文明代表的尊严之上。
许多代表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克劳狄安......前主席，”他特意加重了“前”字，目光转向脸色煞白却依旧挺直脊背的女王，语气变得一种虚假的“恳切”，却字字如同毒针。
“您是如此地怀念那个每个中小文明都关起门来，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刨土觅食、然后为了你就能在黑暗中向他们捅刀子的‘美好旧时光’，是吗？”
“您认为那种建立在猜忌、对抗和脆弱平衡之上的、一戳即破的‘主权’幻影，比一个能够确保所有文明获得永久和平、绝对安全与无限繁荣的、更高级的集体安全与繁荣体系，更重要吗？”
他不再看女王那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身影，重新面向死寂的全场，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坚硬。
“我想，你们可能误解了今天的会议性质。”
砾岩双手按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如同即将扑食的猎豹，“我提出这些方案，不是在请求你们的意见，更不是在和你们进行民主辩论。”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的寒意渗透进每一个代表的骨髓。
“我是在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共同参与建设这个崭新未来、并从中获得生存与发展权利的......机会。”
他启动了桌面上的星图，整个银河系星域的动态图像清晰地显现出来，其中代表着支持银联的文明区域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光芒。
“支持并积极参与这些提案的文明，”他的手指划过那些白色区域，“将获得优先接入‘源网’的权利，享受近乎无限的能源，在新的专业化分工体系中，获得最有利、最符合其潜力的生态位。”
“此外，其公民将有权率先体验意识互联带来的知识爆炸与情感升华，走在进化之路的最前沿。”
然后，他的手指在星图上移动，随意地、缓慢地圈出了几个孤立的、但被他手动标记为刺眼红色的星系。
这些星系所属的文明代表，在包厢中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而拒绝者......”砾岩的声音如同来自宇宙深渊的寒风。
“将被永久性地排除在银联的所有合作项目、所有贸易网络、所有安全保护伞之外。它们可以继续保有它们无比珍贵的‘主权’和‘独立’，在宇宙的黑暗和孤独中，依靠它们自己‘高效’且‘安全’的旧体系，自生自灭。”
他没有提及任何关于武力进攻的字眼。
但在场的每一个代表都无比清晰地明白，那些被孤立出来的红色星系，在失去了银联庞大的市场、科技共享和集体防御之后，在砾岩那支足以遮蔽恒星的舰队虎视眈眈之下，将面临怎样绝望的未来。
——经济崩溃、科技停滞，以及随时可能降临的、来自“秩序”的“净化”。
这不是选择，这是最后通牒。
是用文明存续作为赌注的、赤裸裸的胁迫。
“现在，”砾岩恢复了平静的语调，仿佛刚才那番决定无数文明生死的威胁只是日常的工作安排，“让我们停止这些基于过时观念的、无谓且浪费时间的争吵。进行表决吧。”
他示意朗曼恢复通讯系统。
朗曼的手剧烈地颤抖着，脸色惨白。但在砾岩那没有丝毫人类情感的冰冷目光注视下，他最终还是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敲响了那象征性的议席锤。
“现......现在......对《关于构建银联终极共生体系的初步提案》......进行......最终表决。”
死寂。
漫长的、令人心脏都要停止跳动的死寂。
仿佛整个银河系都在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然后，第一个绿色的“赞同”票，在巨大的、环绕整个会场的环形票数统计光带上，微弱但坚定地亮了起来。
是朗曼执行长所在的席位。他垂着眼睑，没有看任何人。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绿色的光点开始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一些弱小文明的代表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绝望地闭上了感官器官，颤抖着按下了绿色的赞同键。
一些原本激烈反对的代表，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在理智（或者说恐惧）的驱使下，放弃了无谓的抵抗，选择了屈服。
小熊座22c代表的水晶甲壳最终定格在一种代表“屈从于现实”的暗绿色，一片刺眼的绿色在其席位亮起。
绿荫代表的蕨类叶片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无力地垂落，投下了赞同票。
深澜代表发出一声悠长而悲哀的、如同鲸歌般的叹息，它没有投票，选择了弃权，但那点孤零零的黄色，在汹涌的绿色浪潮中，已无碍大局。
克劳狄安女王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
她看着光带上那不断增长、最终汇聚成压倒性多数的、刺眼的绿色，仿佛看到了银联自由灵魂的最终消亡，看到了一个充满活力、多样性的银河系正在被拖入一个冰冷、同质化的铁笼。
最终，她也没有投票，只是缓缓地转过身，留给联盟一个孤独而悲怆的背影。
她那代表着中立的黄色光点，在一片绿色的海洋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如此触目惊心。
光带上的绿色，毫无悬念地超过了法定的四分之三多数，甚至接近了百分之九十五。
“提案......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