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力量是如此霸道,却又如此精准,丝毫没有伤及他的灵魂本源。
剥离的瞬间,陆沉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紧随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空虚和……茫然。
道渊界残存意志施加在他灵魂深处、那近乎本能的“守护家园”、“与魔物不死不休”的悲壮执念,被江辰以混沌世界雏形之力,强行隔断了!
此刻,陆沉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前所未有的“自我”。
江辰收回手指,声音依旧平淡,却仿佛直抵陆沉心灵最深处:“陆沉。现在,告诉我,你当真不愿离开吗?”
陆沉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眼中的那种近乎燃烧的、不顾一切的疯狂执念,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巨大痛苦和挣扎的……思考。
没有了世界意志的悲鸣在灵魂深处回响,没有了那股近乎本能的“使命感”驱策,他脑海中那些被仇恨和“责任”掩盖的记忆碎片,如同退潮后的礁石,清晰地浮现出来:父母温暖的笑容,妹妹清脆的笑声,村口那棵老槐树,丰收时节的喜悦……还有,魔物降临那天的无边血色,亲人在眼前被撕碎的绝望,逃亡路上啃食树根草皮的饥饿,夜晚躲在废墟中听着魔物嘶吼的恐惧……
留下?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永无止境的战斗,意味着在污秽与绝望中挣扎,意味着随时可能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甚至更糟,变成那些扭曲魔物的一员!
意味着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复仇,和注定孤独悲惨的结局。
离开?跟着这位神仙,带着所有族人,去一个没有魔物的世界,开始新的生活。
或许,还能修行?或许……真的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那将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巨大的诱惑与深沉的痛苦在他心中激烈交锋。他抬头,看着江辰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又看向身后那些满脸惊恐、带着哀求甚至怨恨看着他的族人……他们只是想活下去,有错吗?
时间仿佛凝固。村民们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陆沉,希望他能“清醒”过来。村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江辰无形的威压所慑,不敢出声。
江辰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如同在观察一个有趣的实验。他想看看,剥离了天道强加的悲壮使命后,这个灵魂本源纯净、意志坚韧的少年,其“本我”的选择会是什么。
片刻之后,仿佛经历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陆沉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道渊界污浊的空气,也带着他灵魂深处的决断。他眼中的挣扎和痛苦缓缓沉淀,最终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却同样坚定的光芒。
他不再去看那些族人,目光重新落回脚下这片龟裂、污秽、埋葬了他所有亲人的土地。他的声音不再嘶哑高亢,而是低沉、清晰,带着一种认清了现实却依旧选择前行的孤勇:
“我……还是要留下。”
他顿了顿,似乎在品味自己这个选择的重量,然后抬起头,直视江辰,眼神清澈而坦然:
“不是因为谁告诉我该留下,也不是为了什么‘重建家园’的大话。”
“是因为我的根在这里。我的恨在这里。我的……债,也在这里。”
“离开,是活着。但那样活着,我陆沉……会看不起自己。”
“留下,是死路。但我至少……死得像个站着的人。”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村民们看着陆沉,眼神复杂无比,有不解,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看着一个疯子的怜悯和疏离。
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认同。
江辰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没有赞赏,没有惋惜,只有一丝了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认可。
“好。”江辰只淡淡地回了一个字。
下一刻,他不再看陆沉,也不再看那些惊愕的村民。
他缓缓抬起右手,对着虚空轻轻一拂。
嗡——!
一股无形的、浩瀚的空间波动瞬间笼罩了在场的所有村民,更以惊人的速度,瞬间跨越五十里虚空,将整个隐藏在山谷中的东岳村连同那些简陋的房舍、惊恐的留守老弱、圈养的几只瘦弱牲畜、乃至村中那口勉强干净的泉水全部囊括在内。
空间如同水幕般荡漾。
在陆沉和村民们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们的身影,连同整个东岳村存在的空间,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抹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地只留下陆沉孤零零一个人,以及一片更加死寂、更加空旷的荒野。
巨大的失落感和更深的孤独感瞬间淹没了陆沉。
他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土地,那里曾经有他熟悉的族人,有他奔跑过的痕迹。
鼻子一酸,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但他死死咬着牙,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
他不能哭。
没有人会再心疼他的眼泪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江辰刚才悬浮的位置,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那位神秘而强大的神仙,带着他的族人,彻底离开了这片地狱。
陆沉猛地转过身,不再有丝毫犹豫。他瘦小的身影在无边无际的荒芜与绝望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微弱的涟漪。
他迈开脚步,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朝着东岳村旧址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
脚下的土地依旧污秽,天空依旧被魔云笼罩,远处依旧传来魔物的嘶吼。
但这一次,是他陆沉自己选择的路。
回到已然空无一人的东岳村旧址,陆沉站在曾经热闹的村口,看着那些熟悉却又死寂的房舍,心如同被掏空了一块。
族人的离去,带走了最后的烟火气,也带走了他心底最后一丝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