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桃灵光一闪,从行李里掏出自家方便面的包装袋:“您看这种现代设计能用刺绣表现吗?”
包装袋上印着抽象的麦穗图案,阿婆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用盘金绣勾轮廓,里面填色……可以试试!”
顾兰雪突然插话:“要是把广绣和苏绣结合起来,做成胸针发卡,肯定好卖!我们舞蹈团的女孩子最喜欢……”
两个大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江桃掏出记事本,迅速画起设计草图——苏绣的精致花鸟配上广绣的华丽边框,角落里还标注着“马尾缠丝线技法”。
离开时,阿婆硬塞给顾兰雪一盒鸡仔饼:“女仔跳舞要食饱肚!”又对江桃眨眨眼,“等你从香江返来,我介绍外贸公司的同志给你识。”
江桃忍俊不禁,摆摆手:“不用了,阿婆,我有爱人的,孩子都有了呢!!!”
傍晚的珠江波光粼粼,江桃和女儿坐在渡轮上。顾兰雪啃着鸡仔饼含混不清地问:“妈,你要和广州阿婆合伙做生意呀?”
江桃望着两岸渐亮的灯火,没有立即回答。
“先送你去演出,”她替女儿擦掉嘴角的饼屑,“等妈妈从香江回来……或许真能多个合作伙伴。”
渡轮拉响汽笛,惊起一群白鹭。对岸的霓虹灯牌刚刚亮起,像跳动的星火。
清晨五点半,广州招待所的纱窗外已透进朦胧的天光。江桃轻手轻脚地起身,却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顾兰雪已经坐起来了,头发乱蓬蓬地支棱着,眼睛却亮得像星星。
“妈,我梦见自己跳砸了,”她小声说,“最后一个旋转没站稳,摔了。”
江桃坐到床边,手指轻轻梳理顾兰雪翘起的头发:“傻孩子,梦都是反的,别怕啊。”
她从枕头下摸出个红绳系着的小香包,“徐大夫给的安神香料,你放包里。”
顾兰雪把香包凑到鼻尖,闻到淡淡的艾草香。她突然扑进江桃怀里,声音闷在母亲肩头:“妈妈你去了香江……会赶回来看我演出吗?”
“当然,”江桃拍着她单薄的背脊,“妈妈连车票都买好了。”其实她包里还揣着份惊喜——托广州阿婆连夜赶制的广绣发带,暗纹是展翅的蝴蝶,正好配那件星空舞裙。
广州市歌舞团的铁栅栏门爬满三角梅,几个梳高髻的女演员正在院子里压腿。顾兰雪攥着行李带的手指发白,江桃突然蹲下来帮她重新系鞋带。
“江阿姨放心啦!”扎麻花辫的辅导员小跑过来,“我们会照顾好兰雪的!”她身后,几个女孩好奇地打量着穿苏绣衬衫的江桃。
“阿姨,你这身衣服真漂亮!!!”
“阿姨,你这衣裳……”一个扎高马尾的圆脸姑娘最先凑过来,手指悬在空中想碰又不敢碰,“上面的花是绣上去的?”
“是苏绣。”江桃笑着微微侧身,让阳光照在衣襟上。玉兰花瓣顿时显出细腻的光影变化,活像真花沾了晨露。
“哗啦”一下,五六个女孩子全围了过来。有个胆大的伸手摸了摸袖口:“哎呀!花瓣摸着是鼓起来的!”
顾兰雪在旁边得意地昂起头:“我妈绣的!我们苏州的刺绣,一根丝线能劈成六十四股呢!”
“真的假的?”穿练功服的短发姑娘惊呼,“比头发丝还细?”
江桃被这群叽叽喳喳的小姑娘逗乐了。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个缠枝莲纹的小布袋——原本是装零钱的,取出针线包:“你们看。”
阳光下,她手指灵巧地捻开一股丝线,金闪闪的细丝在空中散成更细的缕。姑娘们发出“哇”的惊叹,有个梳麻花辫的甚至踮起脚尖,像看魔术表演似的盯着看。
“阿姨能给我绣一朵吗?”圆脸姑娘突然问,“我想在舞鞋上绣朵小花!”
“我也要!”“还有我!”
江桃还没回答,顾兰雪突然挤到中间,像护崽的猫儿似的张开胳膊:“不行!我妈要赶火车去香江的!”又扭头冲江桃使眼色,“妈,你不是还要去买凉茶吗?”
姑娘们发出失望的嘘声。江桃忍笑从包里摸出几块绣着简笔蝴蝶的手帕——本是准备送客户的样品:“这个给你们玩。”
“谢谢阿姨!”
“”兰雪你妈妈真好!”
短发姑娘突然扯了扯江桃的衣角:“阿姨,你从香江回来……能给我们带那种亮片布料吗?听说香江舞裙都镶水钻的!”
顾兰雪耳朵唰地红了:“王小梅!你当我妈是跑单帮的啊?”
江桃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衬衫上的绣花。回身从行李里掏出记事本,迅速画了几笔——广绣的金线牡丹配上苏绣的蝴蝶,周围点缀香江流行的亮片。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新式舞裙?
“等我回来。”她冲姑娘们眨眨眼,把吵吵嚷嚷的女儿往排练厅方向轻推,“现在,该放我家小天鹅去练功啦。”
晨风吹过院子,玉兰花的影子在江桃衣襟上轻轻摇曳。她走出大门时,听见身后传来顾兰雪炫耀的声音:“看!这是我妈给我绣的发带!比水钻好看多了吧?”
阳光突然变得很暖。江桃想,或许该在香江多买些特殊绣线——不单为了生意,还为了这群眼睛亮晶晶的姑娘,为了那个站在镜子前,骄傲地说“这是我妈绣的”的小天鹅。
江桃站在天星小轮的甲板上,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维多利亚港两岸的景象让她一时恍惚——左侧是尖沙咀的老式钟楼,右侧却是中环高耸入云的玻璃大厦。
“借过一下。”身后传来带着浓重粤语腔的普通话。江桃侧身让过推着海鲜车的小贩,竹筐里的石斑鱼还在扑腾,溅起的水珠打湿了她的布鞋。
船舱里飘来奶茶的甜香,几个穿喇叭裤的年轻人正用她听不懂的广东话大声谈笑,手提录音机里放着粤语歌,旋律缠绵悱恻。江桃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确良衬衫——在满眼花衬衫和连衣裙的乘客中显得过分朴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