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简听完这番话,舒心了些,却也矫情地故意显露出一点不满,说:“可老是有人骂我当真是难受呢。先前哥哥还骂我利益心重。”
尤乾陵说:“那您会改吗?”
朱简笑说:“天性如此,怎么改?”
尤乾陵说:“骂人也是我的天性,为何要改?”
兄弟俩对着瞪了好一会,许久后忽然各自笑了开来。
——
崇明十四年腊月,平南郡王只身带了张朝,随礼部为在祭天台守祭的牺牲几人所组建的送灵队离开了大魏首府盛京,前往他们的第一站,位于大魏东部的登天峰。
而此时的闫欣,已经进入了登天峰地界。
登天峰和它这个气派的名字完全不同,不过就是个到处都是山包的不起眼小山沟。
小山沟里面只有连绵起伏的山包,并没有直达天穹的高峰。登天峰这个名字十分名不副实,为登山而来的旅人见识过后都要吐口唾沫嫌弃的程度。
闫欣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父亲曾经给她说起过。
这里之所以会叫登天峰,是因为这里到处都是适合做偃偶的木材。
且种类之齐全,模样之适配,数量和质量之完美,这世上找不到第二处了。
登天峰曲家的祖先当时见到这几辈子都用不完的木材,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觉得自己离成神不远了,当即大言不惭地给这土包群起了这么个豪气冲天的名。
不过也好在这儿不是什么穷山峻岭,进出方便,到这儿走到哪都能见到活人,吃穿住都不用愁。
算是个繁盛热闹的歇脚地儿。
闫欣选择落脚的地方,是离登天峰最近的一座小镇,名叫盘龙镇。
如此大逆不道的名,和登天峰非常适配。
这里也不是因为它出过什么真命天子,却非和登天峰一样是个被人一时上头瞎起的名字,而是因为它是根据一座雕刻着一条旋天而上的盘龙石碑兴建而得名。
而且,和这不起眼的盘龙镇比起来,这盘龙碑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石头。
大魏可能不知道盘龙镇,但见识过祭天台的人都知道做出天穹鼎的那位匠人,另一个闻名于世的作品就是盘龙碑。
盘龙碑的闻名早于天穹鼎,是世上唯一一个能看到石龙如活物会动的造物。
———
闫欣就坐在那盘龙碑不远处一座专门为解题而来的冤大头……不,正确来说是养活这一整座小镇的恩人专门开起来的茶铺里。
托这石碑的福,盘龙镇上一年到头都有无数的冤大头……衣食父母来这里。
尤其是大魏祭天台开祭前,为了能上登天峰,进曲家学一点皮毛,好在如祭天台的时候显露一手的人多如牛毛。
在这川流不息的人群当中,闫欣一把将对面壮汉的手腕轻松摁在了桌板上,围了他们好几圈的人一部分兴高采烈地吆喝小姑娘干得漂亮,一部分气急败坏地扔下铜板,嚷着要自己亲自跟闫欣掰手腕。
闫欣对面的壮汉指着旁边,说:“交钱排队。”
等他收完一圈钱回来坐下之后,闫欣问:“今天是什么题?”
壮汉面露难色,说:“按规矩,想知道题的人得先经过了镇长点头,然后自己从曲家人手里拿牌子进去才行。就算去了的人没答题,回来再进去也不再是原来那题了,告诉你也没用。”
闫欣想也不想地回答说:“我就看看难度。”
壮汉屈服于眼前这位富贵小姐装扮的姑娘,说:“你明明可以拿钱砸人,干嘛非要用力气征服人。”
闫欣柳眉一竖,说:“能用力气解决的事,为何要花钱?我又不是冤大头。”
壮汉脸一挂,嘟囔着自己今日出门大概没看黄历。原本以为走大运遇上了个不谙世事出门游玩,有钱人傻的大小姐,兴高采烈地把自己的大手往人家纤瘦的肩上一搭。
这一搭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人傻钱多的大小姐娇躯一软,一秒躺地,在嘈杂的集市大喊一声:“强抢民女啦。”
要知道这种完全靠旅游业存活的小地方,出任何一点治安上的问题都绝不允许。壮汉人高马大,一看周围人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这轮输定了。
他低头和这姑娘一对眼。
“你讹我?”
大小姐坐在地上,仰头看他,很讲理地说。
“是你先动的手。”
壮汉无言看她,以眼神询问和解条件。
大小姐接着说。
“我真没讹你,今日你陪我在这小镇走一天,我照市场价付你钱。”
壮汉不信,明明讹钱能拿更多,优势还在人家手上。
“你找别人吧,这里的人都能陪你。还比我安全。”
那姑娘却是二话不说又要扯嗓子了,壮汉急忙上去捂嘴,顺便试图将人制住从这人满为患的地方拖走——可想知道,他这么个高壮的男人,竟然没拖动这么个娇小的小姑娘,顺便还收获了一堆不友善的眼神。
等到壮汉苦口婆心解释自己真的什么都没干,姑娘一脸天真懵懂的神情问:“如何?”
壮汉蹲在小姑娘面前。
“姑奶奶,我有选择吗?”
身板娇小但力气很大的闫欣这才站起来,拍掉了身上的尘土,低着头说:“我身上没带钱,不过不要紧。你陪我去茶铺吧,挣到的都给你。”
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当真是犹如一锤重击,深刻地烙进了壮汉的人生当中。
——
他们在茶铺内坐了大半天,壮汉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铜钱,转了下被撞疼的手背,问:“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富家大小姐,说没带钱是骗人的对吧。你叫什么?”
就她这天衣无缝的安排,带钱出门就是多此一举。
“我姓闫。”闫欣没把名字说全,她视线一直落在对面的石碑上,诚实地说:“真没带钱。出门太急。”
她的钱都放在尤府的隔间里,临时要用的钱则放在了万无一失的惊偶身上。
原本回山庄找尤乾陵的时候想顺手拿回一点,没想到惊偶认尤乾陵之后,不搭理自己了。惊偶要是对谁抠门起来,那是天王老子也休想从它手里拿走任何东西。
一根毛都休想。
那时候她时间紧迫,不能浪费一切宝贵的精力在无关紧要的事上,没拿到自己的钱导致了自己身上从尤府穿出来的衣服都换不了一点,直接将自己易容成更不显眼的贩夫走卒的打算全盘打碎了。
回忆多了过程都是泪,除了惊偶会替自己好好保管钱财这个好处之外,闫欣也想不到别的能安慰自己了。
好在在盘龙镇遇上面前这个冤大头也算是自己走运了一回。
壮汉见她也不是那么天真无邪,毫无防备,还知道只报了姓,便朝她抱拳道:“在下蒋原,老家在大魏北原。家里人都因为打仗没了,我一个人跑到东边来糊口饭吃。”
闫欣看得出来壮汉是个并不想在这里定居之人,见他朝自己说话也没有遮掩的意思,便问:“打算要回北边去吗?”
壮汉摇头说:“家都没了,回去做什么。不过这儿的人过得太精细了,不适合我这种糙汉子,我打算往西南去。”
闫欣笑了笑,说:“西南?这是要投奔西南侯打仗去吗?”
蒋原笑了起来,挺直身板说:“就我这模样,不当兵那是咱大魏的损失。我啊,有的是力气。”
闫欣点头,说:“确实,正好我那边也有点人脉。改天有机会帮你介绍介绍,算是给你的报酬。”
蒋原一听,眼珠子往桌上的铜钱看了一眼。
“……你不是说,挣到的钱都给我吗?”
闫欣狡黠地看他一眼,说:“不这么说,你会配合我吗?我虽然力气大,但也没能力徒手制服一个像你这样块头的人配合我办事。”
蒋原:“……”
人财两失的蒋原自知玩不过面前这位大小姐,目光都平直了,他兴趣缺缺地转向不远处的石碑,问:“你方才问今天的题是什么。难不成你跟那些冤大头一样是来找曲家的?”
闫欣没有否认他说自己是冤大头成员之一,点下了头。
“对,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曲家。”
想上登天峰,进入那间古宅。就必须解开盘龙碑上的题,拿到了曲家人的首肯。曲家的人才会现身,带所谓的‘有缘人’进去。
但回到这个对她来说多少有点熟悉的故地,闫欣却有点惧怕。想到自己曾经差点就死在这里,每个路过自己身边的人的视线都像在跟自己讨命债似的。
身边不带个人,她心慌气短。
原以为现在的自己已经和三年前不一样了,结果真站在了这里,熟悉的情景依旧让她变回了惊偶。
蒋原实在是不敢相信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了。
“别又是诓我的吧。”
闫欣低下头,就着面前的茶杯吸了一口茶水。
“没骗你。这钱我要留着用在进曲家的事上,没法给你。”
她停顿了下,说:“你放心,给你介绍的事我说到做到。”
蒋原笑了下,说:“你什么都没给我,倒是从我身上讹了不少东西,让我怎么信你。”
闫欣觉得他说的在理,想了想,说:“算算时间,他们也差不多要到这里了。再等两日吧,两日后,人到了,我就带你找他们。”
蒋原问:“什么人?”
闫欣道:“现在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蒋原将信将疑,但仔细想想闫欣一个年轻的姑娘在这种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来历不明陌生人的地方,确实不如让他跟着强。
“你怎么不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