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一处缓坡，缕缕白烟升起，消失在无尽的蔚蓝中。
篝火上架着一只二尺多长，约莫有四十来斤重的野羊，外表已经烤得微焦。
时不时会有油脂，滴在木柴上，发出滋滋的响声，腾起一小簇火苗。
一旁的护卫匀速转动着架着野羊的木棍。
而顾云炜蹲在火堆边，盯着野羊，眼睛都不眨一下，生怕到嘴边的野羊飞了。
“父王，烤好了吗？”
“你半盏茶之前就问过。”
顾云炜抿了抿唇，偷偷咽下一口口水。
不是他贪吃，是这野羊太香了！对，一定是这样！
顾云灿瞥了这个小他半个时辰的兄弟，眼神中露出一丝嫌弃。
但他的注意力，很快被他父王的动作吸引了过去。
顾承彬被他的五儿子催促得心烦，拔出匕首，在野羊背脊处划了一刀，观察里面肉的颜色。
“老五，你过来看看。”
他示意护卫将野羊转了半圈，调整到顾云炜能看到的角度，“你看，这里面还有血水，说明还没烤熟。”
顾云炜踮着脚，发现的确如他父王所说一般，向外渗出不少血水。
“好吧，那我再等等。”
顾云灿装作不在意，其实在顾云炜起身的时候，也跟在后面偷偷瞥了一眼，然后在弟弟回头之前坐回原位。
陆欢和高衍坐在他们父子三对面，正好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高衍轻笑了一声，感叹道：“到底还是个孩子。”
陆欢提醒他：“就算是孩子，也是王府的小公子，可没那么无害！”
“我知，别把我当小孩子！”
相比起四十来斤的野羊，陆欢猎到的野兔个头小上太多，很快就熟了。
高衍在一旁专门生的一丛篝火，也快要燃尽了。
“哥，先吃点我烤的？”
顾承彬正想说“也好”，却听旁边顾云灿“嗤”了一声。
“那种泥蛋子，怎么能吃！”
他说的，正是高衍裹的两只叫花鸡。
因为这个时节找不到荷叶，高衍只能从鸡屁股下手，将里面的内脏掏出来洗净。
混合洗干净的野葱，还有陆欢随身携带的一点橘皮干，重新塞回去，再用黄泥封好，埋进火堆的下面。
烤上大半个时辰，便能捞出来了。
高衍眼皮都没有抬起来一下，继续挖土。
陆欢也没有和熊孩子计较的爱好。
顾承彬呵斥道：“怎么跟长辈说话的！他在同本王说话，你插什么嘴！懂不懂礼貌！”
他也是气急了，在顾云灿面前，“本王”这样的称呼都用了出来。
顾云灿不服气地鼓了鼓嘴，到底还是没说出来辩驳的话，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到一旁生气去了。
高衍客气一句：“他还小……”
“等到三月，就虚岁十岁了，不小了！想当年……罢了！”
顾承彬心里的挫败感，从来没有此刻强烈。
曾经他总觉得，他作为镇守一方的藩王，治下安稳。
身边有爱妻，后院也老老实实的，不搞他兄弟后院争宠的那套。
世子读书还算有天赋，剩下三个儿子也乖巧。特别是老四，最会讨好他。
如今看来，都是糊弄他的！
等他回燕京城，他一定要专门走一趟通元寺，把洪远舟那个秃头抓回王府。
给他算一算，他是不是流年不利，怎么撞上这么多不顺！
顾承彬不愿意说出口，高衍也没有立场继续追问。
他将灰烬下的两个土球挖了出来，用木棍撬开。
因为没有去毛，烤干了的泥壳连带着鸡皮一起撕了下来。
别看外面都是黄泥，但里面的鸡肉却烤得白生生的。
汁水也很足。
高衍用筷子，将剥出来的烤鸡转移到油纸包上。
随着他的动作，鸡肚子里的葱香混合着橘皮的清香，散发开来。
顾云炜猛地吸了一口，“好香啊！”
“那是自然！”高衍得意洋洋地显摆着。
要说在山上吃鸡，他最有经验了！
“分你一点？”
顾云炜生怕点头点慢了，连忙答应下来，“谢谢叔叔！”
高衍在烤鸡的外层撒上一点上好的青盐，割下一只鸡腿，放在顾云炜捧过来的瓷碗中。
当然，青盐和瓷碗都是护卫们从马车上取来的。
高衍又分了一只鸡腿给顾承彬，一块鸡翅给顾明月，剩下的就分给护卫们了。
而剩下的一个土疙瘩里，是另一只雉鸡。
高衍捧到陆欢面前，对她眨了眨眼睛，做口型道：这只是母鸡，更好吃！
陆欢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无声回答道：幼稚！
两人分食一只鸡，其乐融融的气氛，谁都插足不了。
只剩顾云灿一人，坐在原地生闷气。
他发现，周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气得更厉害了。
从靴子里掏出匕首，戳面前的地面撒气。
带出来的泥土，有不少都撒到了火堆边立着的烤兔子上。
发现这一点，顾云灿越戳越来劲儿。
等众人发现的时候，烤兔子的里侧已经多出了不少黑色的泥点子。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顾云灿嘴上这么说，眼睛却一直向顾承彬那边瞅。
高衍拦下顾承彬的胳膊，“没事，刮下来就能吃了。出来打猎，吃的就是这野趣。
要是做什么都那么讲究，何必出来打猎。哥，你说是吧！”
顾承彬脸上好看了一些，但同样对这个老四有些失望。
如果顾云灿只是在自己面前撒娇卖傻，还能说是父子情深，彩衣娱亲。
但其他场合依旧如此，那就有些太不稳重了。
顾承彬又想念起了洪远舟。
要不然，把老四这个不成器的，也丢给他吧！
通元寺内，大雄宝殿的一角。
之前还在打盹的大和尚，突然坐起身，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把大殿内，正在做功课的和尚们，吓了一大跳。
主持放下手中的铃锤，思索了片刻，最后还是念了一句佛号，对旁人说道：“我们从头开始吧。”
坐在后排的小和尚们哀嚎一声，但还是认命地从第一句开始。
洪远舟“嘿嘿”一笑。
突然他笑容一顿，双手同时掐算起来。
良久，嘟囔一句：“怪哉，怪哉！”
他翻了个身，从角落的窗户翻了出去，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