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为说不怪他后，欧阳并没有高兴，反而无比失望。
他面无表情地任由李为抱着，像一块捂不热的寒冰，最后无语地叹了口气。
“好了，李为，解开我吧，我知道这是你们设下的圈套。”
李为慢慢松了手，有些诧异地看着依旧被黑布蒙住双眼的欧阳。
欧阳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们的戏演得的确很好，明明没有露出破绽……”
“可是你别忘了，我是你亲手调教出来的警员，要是连这点把戏都看不明白，那可就太对不起你的栽培了。”
李为欣慰地点了点头，把欧阳手腕上的绳索解开，扯下了欧阳眼睛上的黑布。
“反应还不算太迟钝。”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重见光明的欧阳难受地闭了闭眼睛，适应了眼前的光线，活动着被勒红的手腕仰头向李为挑衅，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很清楚你的身手，你也不是那么不理智的人，在看到你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竟然会去追歹徒时我就感觉到不对劲了，我不跑也是想看看你们到底要玩什么花样？那根麻醉针是王组长的手笔吧？王组长要是不当警察，真适合去当个杀手。”
“等我听醒过来听到你的声音就更确定了。如果我真的落到了吴正义手里，我不可能再活着醒过来，他更不可能把你和我关在一起，他不敢。因为他知道除非立刻弄死我们，否则是关不住我们俩的，但凡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活着逃出去他都死无葬身之地。”
“夜长梦多的道理他很清楚，他不会那么好心留我一命，更不会放任我们在这里说这么长时间的废话。他为什么非要赶在审判之前逮捕我？他办案真的那么积极吗？还不是因为知道掌控不了我，怕我学凤姨那样，在法庭上说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东西来。所以他派赏金猎人到处抓我，想灭我的口，做成我自首后畏罪伏法的假象，或者嫁祸到你头上，把你一起推下深渊……”
“我们死了，他就能永远稳坐他局长大人的位置了。等过些日子稍微使使手段，再把他那没出息的侄子捞出来，他们吴家就又可以继续在颐江称王称霸了……”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那么颐江市好不容易亮起的半边天又将重新黑暗下去。
“他做梦！”李为愤怒地啐了一口，等冷静下来后才听出欧阳话里有话。
他震惊地看向欧阳，眼底带着询问，欧阳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李为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直到这时才终于明白了欧阳到底想干什么……
欧阳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单单只是冲着韩副局长去的，也不是冲着吴勋那个没出息的窝囊废，更加不是冲他这个大队长……
欧阳真正想对付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局长吴正义。
想到这里，李为激动地一把拧过欧阳的右手。
欧阳纤长的手指松松地随意展开着，并没有反抗，李为仔细地一一检查过欧阳的五个指头，果然没有指纹。
“怎么弄的？”
欧阳默默收回手：“洗碗洗的。”
他也知道这个答案说出来让人难以置信，于是又补充了一句，
“手在水里泡久了，指纹就没了，很多游泳运动员也是没有指纹的。”
李为并不是不信他，只是心疼他，又联想到了一些东西。
“当年韩组长带领痕检组的全体成员仔细检查过案发现场，虽然现场被犯罪嫌疑人里里外外打扫过，就连地板都用酒精擦了两遍，可还是被韩组长查出了可疑痕迹。”
“比如死者毛衣上不属于凶手的掌纹，比如门缝里那半截没有指纹的指纹……”
“那件案子表面上看起来是清楚明朗的杀妻骗保案，可其实暗里疑云密布，有很多让我直到今天都想不通的地方。”
“我直到现在都坚定地认为当时案发现场应该不止两个人，除了死者和凶手之外，应该还存在第三个甚至第四个人在警察赶去前曾经到过案发现场。”
“我不止一次想印证自己的想法，可是所有的人和证据都证明当时案发现场确实只有死者和凶手两个人在。后来我真的怀疑是不是我太敏感了，竟然能把压根不存在的直觉当成现实……”
“我不断告诉我自己：凡事要讲证据，要相信证据和科学，可是现在你又告诉我，我的直觉没有错，当年真的有人在撒谎，骗我的人不止一个。”
欧阳陪着李为苦笑起来，这么多年来，他们也许天各一方，素不相识，可是两人都被同一桩案子折磨着。
后来两人走到了一起，拥有同样命运的难兄难弟终于见了面。
“你应该早告诉我的……”李为懊悔地抓着头发，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其实李为当然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他是为了他。
欧阳不想连累他。
“你该不会又在自我感动了吧？”欧阳就像一把没有感情的利剑，笑得冰冷，说的话伤人，
“我说过很多次了，你别把我想得太好了。”
“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相信你的人品，不相信你会为了一桩已经板上钉钉的陈年旧案拿你头上的乌纱帽去冒险。我是你什么人啊？你凭什么会帮我？人要脸树要皮，我有自知之明不能跟你的前途相提并论，我怎么可能把赌注押在你身上，期盼你去推翻你自己的案子呢？”
“我要是不想帮你，你现在就不会在这儿，而是在监狱！我应该在铁栅栏外面看你，而不是像这样跟你面对面说话！”
李为把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平时高傲得死要面子的李大队长就差把“求你了，把一切告诉我，让我帮你”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奈何欧阳还是不领情，说出来的每句话都让李为忍不住想抽他。
“我用不着你帮我，你能帮我什么呢？你再厉害说到底也只是一个警察，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你不是救世主，你救不了所有人，救不了我，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
李为的怒火再次被欧阳引爆：“是！我就是个普通人！但我不能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却无动于衷！你知道那是多重的罪吗？你真以为你有九条命死不了？你也是个会疼会死的凡人！”
欧阳依旧平静：“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要是送死我就不逃了，让吴正义把我灭口了多好，反正我都认罪了……”
李为一语点明：“你认罪是想替父顶罪，把你爸爸换出来，你逃避吴正义的追捕是为了让我立功？”
欧阳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一直在等你抓我，这是最圆满的结局了，我能如愿以偿，你也能将功折罪，不会被当年的错案连累。现在还不晚，你把我扭送回警局，说一切都是我干的，帮我把我爸救出来，他已经老了，不能再受罪了！李为，算我求你好不好？”
欧阳说着就要跪下去，李为连忙伸手搀住他，
“你在说什么屁话！你还是不是个警察！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违法必究，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是为了你爸去触犯法律才真正是不孝！你爸希望他引以为傲的儿子为了他犯法吗？你自己好好活着才是对他最大的慰藉！”
“现在讲这些大道理还有什么用！”欧阳暴躁地甩开了李为的手。
“他是我爸！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在我黑暗的童年里他是我最后的希望！现在我是他最后的希望！我不奢求你能理解，我只求你把我抓捕归案。李为！你口口声声提醒我别忘了警察的身份和责任，可是你自己呢？抓捕犯人维护法律是警察的天职！现在犯人就站在你面前，你不抓还等什么！难道最遵纪守法的你也要违反法律吗？！”
“你犯了法我一定会抓你！我李为就算自己死也不会违反法律！可是我明知道你没罪，要让我眼看着我的队友去做无谓的牺牲我就是做不到！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想乱来！”
李为的怒吼让场面瞬间安静下来，两人都极力想说服对方，可是谁都说服不了谁。
欧阳眼睛一眯：“你是不是真的不领情？”
李为还是坚持：“要以牺牲别人为代价换取自己的前途，这跟无情无义的畜生有什么区别？跟我们最看不起的吴正义吴勋有什么区别！更何况你是我的队员，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李为干不出这种出卖兄弟的事情！我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和一直坚守的工作思想不允许我这么做！”
欧阳彻底绝望了，
“行，好，李为你他妈的有种！”
僵持了一会儿，两人的对视随着欧阳流鼻血告终。
欧阳捂着鼻子无力地靠坐在柱子上，在兜里掏了一阵，没找到纸巾，倒是掏出来一盒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细烟和一包小熊饼干。
原本还有好些大道理要讲的李为被“打断施法”，心里对刚才在争吵时没发挥好非常懊悔，但是看到欧阳那副衰样也不好再把人拽起来重吵一回，只能阴沉着脸翻找了全身上下的口袋，翻出来一团纸巾扔给欧阳。
欧阳接过纸巾擤了擤鼻子，抽出一根细烟得寸进尺，
“你要不要？”
李为脸色铁青，要不是欧阳坐在地上，他非得一脚踹死这个不分时候又没个眼力见的臭小子。
见李为没搭理他，欧阳又顶着威压讨打地问了一句：
“有火吗？”
李为居高临下地瞅了欧阳一眼，那臭小子狼狈又可怜的模样不禁让李为心里一软。
欧阳毕竟还年轻，涉世未深，话说重了反而会激起他的抵触和逆反心理，那些道理还是以后慢慢教他，他总会明白的。
想到这里，李为自我检讨刚才对欧阳的态度确实略显急躁后慢慢从兜里掏出一枚打火机，坐下帮欧阳点了烟。
从认识以来，两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过，李为也很少看见欧阳抽烟。
欧阳的手很好看，脸蛋也长得干净清秀，以至于看他抽烟总有种看见高中生违反校规故意装酷耍帅的感觉。
欧阳没有察觉到李为的目光，只是懒散地靠在柱子上看着地面发呆，眼神放空发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烟雾缭绕里，李为看到欧阳白皙的脸上被染成淡红色的鼻尖和人中再次缓缓流下一行鼻血，可欧阳像没感觉似的依旧在发呆。
李为的眼神也开始发直了，他愣神地看着欧阳一边流鼻血一边抽烟，殷红的血染红了欧阳的嘴，又从嘴角流到了下巴……
“欧阳？欧阳！”李为恍然回神，双手抓着欧阳的肩用力晃了晃，
“你丫是不是得什么怪病了？怎么经常流鼻血？止都止不住？”
说着，李为用手捂住了欧阳的鼻子。
湿热的气息湿润了李为的手心，看着欧阳那双黑溜溜的眼睛，李为像被下了蛊似的，只感觉眼皮灌了铅，越来越沉重……
欧阳把李为的手拉开，被血染红的嘴慢慢弯起一个弧度。
“我原本以为你会把我抓回警察局，可你太让我失望了。”
“什……什么？”
意识到中招了的李为暗叫不好，急忙想控制住欧阳，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他晕得连想大声喊人都没力气。
欧阳朝李为脸上轻轻吐了一个烟圈，伸手接住已经完全动弹不得的李为。
“你要是不当警察……也适合去……去当个杀手……”
李为无力地抵在欧阳肩膀上，拼命想凭意志力战胜迷药，可惜只是徒劳，只能任由欧阳脱下了他的衣服。
欧阳把他和李为的衣服调换，用绳索把李为绑在了他原来的位置。
看着欧阳拿起黑布，李为脸上的表情惊彩万分。
欧阳也惊诧于李为顽强的意志力，中了迷药竟然能挺到现在还没晕过去，又听见李为拼命挤出了几个字：
“别……干……蠢……事！”
欧阳俯下身，用手盖住了李为的眼睛，
“别这么看我，队长，你就在这里好好地睡上一觉，等你醒过来一切都结束了。”
李为调动全身的力气最后踹了欧阳一脚，两只眼睛上翻却恶狠狠地瞪着欧阳，
“外面都是警察……你跑……跑不了的……”
欧阳轻笑：“谢谢你给我保留了最后的体面，让其他人都等在了远处，没有让所有人来围观我的过去。”
“我是你亲手教出来的队员，你跟我说过，要是面对敌人的围攻却没有脱身之法就太丢你的脸了……”
“你放心吧，名师出高徒，师傅您把我教得很好。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徒弟对不起您的栽培，队长。”
李为的眼睛被缓缓遮住，整个世界终于彻底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