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将播州城内整个女眷们全都带走,温婉的马车一直跟到城郊,直到马车在黛青山峦之间变成了黑点。
温婉心中发沉,胸中无力,连带觉得自己的前途也是晦暗不明。
一回头,在城墙处看到了打马前来送行的程允章。
两个人于人潮中相见,四目相对,无声错开。
仿佛从未相知相熟。
风起,缘尽。
一回到家中,就看见魏峥正抱着昭昭逗弄。
昭昭性格开朗,喜欢笑,喜欢动,从没有安分的时候,眼下她趴在魏峥肩上,挥舞小胖手去够头顶上的树叶子。
而珲哥儿则坐在脚边的学步车里,怀里搂着魏峥随身的长剑。他握不住,只能抱着长剑剑柄,抓着朱红色编穗放嘴里啃,表情满足犹如饮国窖。
这一幕,让温婉那颗破破烂烂的心…仿佛短暂被人缝补好。
她笑着入内,先是抱起地上的珲哥儿,擦干他嘴边晶莹的哈喇子,又顺手将那片叶子扯下来递给昭昭,两个孩子见了妈,胖短身躯兴奋扭动,嘴里“阿拉唔哦”的说了一大堆婴语。
魏峥知她刚去送别孙兰芝回来,小娘子眼睛红肿着,面上却看不出伤痛之色,她只是蹭着珲哥儿的额头,仿佛要从小孩子身上汲取继续活下去的养料。
魏峥抱着昭昭坐下,姿势熟练的从昭昭妹妹嘴里抠出那片绿叶子,这两小只虽然乖巧可爱,但是…就是什么都往嘴里送。
两小娃已经啃过他一左一右两根手指头,昭昭甚至还试图啃他手上的大扳指!
魏峥第一次觉得,温婉生的这两小孩儿像狗。
认气味、看表情、听语气,纯粹用五感来探知世界。
“你对面那家酒楼,我查了一下,地契上的名字是个姓王的小娘子。但是…这王小娘子和元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说起生意上的事情,温婉脸色好转,“所以…这一次还是贾氏?”
“可以这么说。她选的酒楼位置这般明显,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师妹可有应对良策?”
温婉摇头,珲哥儿一直在她怀里扭动,试图去抓地上摆着的那把剑,温婉没有办法,只能将珲哥儿放下,任他自己在地上爬。
臭小孩!一点都不可爱!
老母亲还比不上一把剑是吧?!
“眼下还不知道他们做什么生意,不好妄动。”
“总不能坐以待毙。”手办语气毋庸置疑,“我抓几个人来问问,看看贾氏这葫芦里卖什么药。”
温婉一听这大哥又要抓人,立刻表示婉拒,“不用了,生意场上的事情我尚能应对。”
这些日子魏峥到处抓人,播州官场震动,连带着红楼生意都一落千丈,甚至有些小娘子因她和魏峥走得近而成了仇人。
温婉思来想去,魏峥这虎皮好用,可荣辱一体,播州城内的大人物斗法,极有可能牵连她这无辜鱼虾。
她又伸手来抱昭昭,不动声色的下逐客令,“侯爷,吃午饭的时候到了,昭昭和珲哥儿也得午睡,您……”
魏峥竟然一撩衣摆在石椅坐下,“行吧,既然你开口,那我就在这里用餐吧,告诉陈妈简便些就好,不用大动干戈。”
温婉:……
好气哦。
温婉咬牙切齿的走到厨房,嘱咐陈妈加两道小菜,“要素一些的,别弄太荤腥。”
陈妈努努嘴,示意窗外庭院的魏峥,“早准备上侯爷的饭菜了。”
温婉想起义母说的那些话,心中再度泛起一丝心疼,又重复道:“素一些!他不喜欢吃肉!”
陈妈不耐烦,心想养姑爷这么久,姑爷什么口味,她陈妈能不清楚?
不过嘴上还是应承着,“知道了,知道了。我把小鸡炖蘑菇里的鸡肉都给姑爷扒拉开。”
说完又捂嘴,小心翼翼的看温婉。
温婉唬着脸做噤声的手势,两人巴在窗台,探出半个脑袋,鬼鬼祟祟看向外边。
好在魏峥跟两小只玩得不亦乐乎,丝毫不察这边的对话。
温婉敲打陈妈,“再说漏嘴扣工钱!”
陈妈连连应了,只差没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我还没老糊涂呢!我若是再叫错,我就做猪做狗!”
老人家很努力的给自己洗脑,一边将铲子锅子舞出火花,一边自我催眠“侯爷侯爷侯爷侯爷”。
老天保佑,可不能再叫错!
万一纸包不住火,小姐可得去给魏峥做妾,两个孩子也变成庶出,这可都是她的罪过!
饭菜上桌的时候,陈妈招呼大家伙用饭,于是很丝滑的对魏峥喊了一句:“姑爷,都是家常便饭,您别嫌弃。”
……
……
……
一时之间,整个温宅清风雅静,仿佛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温维明率先发难,将筷子重重一放,作势就骂陈妈:“你真是老糊涂!什么姑爷!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魏大人!”
“哎哟!”陈妈很配合的扇自己两下嘴巴子,“前几天忙着姑爷忌辰的事儿,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侯爷莫怪!”
柳依依也连忙打圆场,“你这老东西,我就说了一嘴找新姑爷的事儿,你倒是记住了!快下去吧,别让侯爷笑话!”
魏峥调整面部肌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谁知那句“无碍”还没出口,陈妈就风骚走位的离开案发现场。
一桌温家人脸上不约而同出现一抹如释重负的神色。
一桌人你看我,我看你,任凭饭菜散发香气,却无一人动筷,全都盯着魏峥的脸。
魏峥笑笑,视线投向一侧瑟瑟发抖的柳依依,语气漫不经心,“找新姑爷?”
他又暼向一侧默不作声的温婉,语气愈发诡异的柔和,“怎么,师妹好事将近了?”
柳依依喉头一滚,恨不得也扇自己几个嘴巴子。
这死嘴!
瞎胡说什么!
都怪温维明昨夜说起陈小淳忠义可靠,若非中途出现个魏峥,说不准温婉和这陈小淳也能过到一块去!柳依依便顺口说起反正对外来说温家姑爷已经死了一年,索性再招一个上门入赘。
可两人又不敢在魏峥眼皮子底下说温婉的婚事,一面是觉得对魏峥有愧,一面是对魏峥有惧。
这几天魏峥带人到处抓人,杀人犹如杀猪宰羊,一轮下去几十颗人头落地。
前几天还和温维明一起喝酒的老友,今儿个就被牵连下狱,这让两人对于温婉重提婚事只敢想不敢动。
魏峥脸上笑着,语气仿佛在谈论今日天气,可不知怎的,柳依依后背汗毛一根根的在皮肤上手舞足蹈,她瑟缩着头犹如鹌鹑,险些竹筷都拿不稳。
温婉不动声色接过话头,“玩笑之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