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糙理不糙。
太叔策听着苏清和的解释，倒也觉得苏清和说的在理。
原本警惕的神色随之稍稍放松了些，拱手道：“不好意思，希望苏先生不要见怪，无翳今天跟我说了苏先生前来的事情，让我心下对于苏先生有些抵触。
不过苏先生说的有道理，若非放翁的缘故，苏先生对我们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感兴趣。劳烦苏先生跑这么一趟，真是抱歉，有什么想问的，先生尽管问吧。”
苏清和开口道：“第一个问题，太叔家知道你其实没死，对吧？这是通过血脉联系就能确认的事情。但他们却对外宣称你死了，只是没将你死亡的消息上报给朝廷备案。
我是不是能理解为，太叔家已经知道了沈家是半妖家族，并且在发现你跟沈无翳不可能被拆散后，他们选择了沉默，以免沈家身份万一泄露的话，对太叔家造成影响？”
太叔策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道：“是我对不起家族，家族尽心竭力的培养我，在我身上耗费了大量的资源，我本应该从家族利益的角度出发，一切为家族考虑。
可我真的太爱无翳了，我爱她爱的发狂，甚至无法想象自己和她分开一时半刻！哪怕无翳跟我坦白了她们沈家半妖的身份，我对她的爱也没有因此减轻过分毫。
是我太自私了，为了能和无翳在一起，我用自断一臂的方式，跟家族表明了决心以及态度，逼得家族不得不退让，然后答应了我跟无翳在一起的条件。”
“条件？”
苏清和扬眉道。
太叔策苦笑道：“其实也不算什么条件，本就是我应该做的而已。只是家族见我不惜命的态度极为坚决，于是给我找个台阶下。我可以跟无翳在一起，可这件事不管怎么说，对太叔家都……”
说到这里，太叔策本能的看了眼身旁的沈无翳，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沈无翳见状笑了笑，神色如常的接话道：“对于太叔家来说，策哥跟我在一起，等于是在给太叔家蒙羞。毕竟，即便抛开半妖家族的身份不算，我们沈家也仅仅是丐帮长老的身份而已。
这个身份拿到江湖上或许还有那么几分薄面，可在世家豪门眼里，却只会被人耻笑。所以太叔家要求策哥假死，他们会帮着进行遮掩，不跟朝廷报备，但对外宣称策哥被妖魔密谍伏击。
只要瞒住绝大部分人就可以了，而不跟朝廷报备，也可以避免欺君之罪。除此之外，太叔家要求策哥以后如果家族有需要，必须时刻听从家族调遣，为家族做一些明面上不方便的事情。”
太叔策附和道：“就是这样，这些条件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都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苏清和表示明白，接着问道：“第二个问题，这属于我自己的一点好奇心，和查证你是失踪还是死亡毫无关系。如果牵扯到了太叔家的隐秘，你可以不必回答。”
太叔策拱手道：“苏先生请问，只要是能回答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苏清和不好意思的说道：“是这样，我之前跟同伴私底下聊了一些推测，认为既然太叔家通过血脉之间的联系，在仅拿到你一部分肢体的情况下，便可以确认你的生死。
那么若是你真的被妖魔密谍给分而食之了，太叔家也应该有办法通过你被吞吃的血肉，一定程度上的感应到吞吃了你的妖魔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这个猜测是对是错？”
太叔策迟疑了下后，开口道：“这确实牵扯到了我们太叔家的秘密，不过只在某个层次之下算是秘密，到了某个层次之上，便属于人尽皆知的谈资了，因此告诉苏先生也没什么关系。
如果我真的被妖魔分而食之了，那么至少三天之内，家族都有办法划定一个笼统的范围，将吞吃我的妖魔找出来。然而想要做到这一点，还需借助法宝的力量，资源消耗会非常大。
再加上妖魔密谍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其实很少吞吃任务目标。游历江湖时，就算遭遇不测，也不太可能遇到吃人肉的同族，综合这些情况，真正会用到这种特质的机会，其实极少。”
苏清和闻言，给了身旁于后一个得意的眼神。
在于后倍感无语的表情中，继续开口道：“第三个问题，沈家是半妖家族，而沈炎阳是丐帮八大长老之一。我对沈家完全不了解，和丐帮却有过一些交集。
实话实说，跟丐帮发生接触的过程令人很不愉快，丐帮的所作所为，甚至让我感到恶心。当然，我知道丐帮亦正亦邪，不是所有的丐帮中人都像混账一样。
但不能否认的是，丐帮中人罪大恶极者甚众。我想知道的是，沈家有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无论是沈炎阳在丐帮，还是沈家在高陵城，都算。”
“伤天害理的事情？”
太叔策愣了下，旋即赶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沈家怎么可能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了摆脱半妖家族的身份，沈家一直低调处事，在高陵城内也向来行善积德。
岳丈大人绝对是丐帮八大长老里名声最好的一位，只是跟现任帮主张龙虎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被张龙虎所不喜，再加上已经积累了足够的家资，于是干脆隐居起来。”
苏清和眯了眯眼，疑惑道：“既然沈家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为何高陵城内却看不到哪怕一名乞丐的身影？这座城池不大不小，城内百姓的穿着打扮也和其他城池差不多，说明这里并没有特别富裕。
其他城池或多或少的总会有乞丐的身影，纵使是神都那样的地方也不例外，为何反倒是高陵城如此与众不同？还是在城内居住了一位丐帮长老的情况下，并且这位丐帮长老……看起来身家巨万，富甲一方……”
这番话其实说的很不客气，几乎已经属于有罪推定的范畴。
以至于沈无翳和太叔策的脸色齐齐变了变。
深吸了口气，太叔策略显不满的沉声道：“城里之所以看不到乞丐，主要是因为岳丈大人将所有的乞丐都安排去了城外的农庄当佃户种地。绝大多数人沦落成为乞丐，都是不得已的。
如果能给他们一个自己养活自己的机会，他们肯定非常乐意。至于那些好逸恶劳、好吃懒做，甘愿沦落为乞丐，以乞讨为食的人，岳丈大人同样没有惯着，而是抓起来强制他们种地。”
太叔策的回答着实出乎苏清和的意料之外。
方才在发现沈家是半妖家族后，考虑到沈炎阳同时还是丐帮的长老，苏清和本能的便在脑海中钩织出了一出惨绝人寰的人口贩卖戏码。
不管是人口贩卖，还是以人为食，这些都可以将城内的乞丐一网打尽。
配合上沈炎阳的身份，简直是主持人口贩卖的天生圣体！
不曾想，太叔策竟然给出了这样一个南辕北辙的解释？
“城外的农庄？都是沈家的土地吗？将乞丐迁移过去充当佃户……是真的佃农，还是毫无人身自由的农奴？”
苏清和皱眉问道。
太叔策冷哼了一声，不屑道：“我那位岳丈大人虽然是半妖，却比绝大多数人都更加正直、善良。城外的农庄当然是沈家的土地，田皮田骨的契书都在。
岳丈大人身为丐帮长老，即便不掺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光凭借着正常的收益，也足以置办下这些家产了。毕竟，丐帮可是和漕帮一样的巨型帮会。
或许对于真正的世家豪门来说不入流，可在底层百姓的眼中，那已经是处于云端的大人物。哪里用的着再去压榨一群苦哈哈，当什么所谓的农奴？”
苏清和拱手致歉道：“不好意思，我不久前在清河郡城跟丐帮发生过冲突，因为丐帮的人当着我的面，当街掳走了一个孩子。为了救回那个孩子，我捣毁了丐帮在清河郡城的一个分舵。
事后丐帮在清河郡城的主事，居然找到了清河崔氏的人来充当和事老。由于这件事情的缘故，使得我对于丐帮的印象极差，这才在刚刚的言语中多有冒犯，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听到事出有因，太叔策面色稍霁，同样拱手道：“苏先生言重了，彼此不了解，有误会实属正常。不过我岳丈大人为人刚正，苏先生还是不要在言语之间对我岳丈大人有所轻贱。
尽管我岳丈大人是丐帮中人，丐帮造的那些孽，我岳丈大人同样要背负一份责任。可丐帮之事，不是某个人、或者某几个人能解决的，我岳丈大人曾努力想要改变，却无济于事。
原本我岳丈大人是丐帮的执法长老，专门负责惩治帮内那些为非作歹之辈，奈何自从张龙虎担任帮主以来，我岳丈大人便被逐渐的排挤，如今执法长老的职位已经算是名存实亡。
我不是在为我岳丈大人开脱，仅仅是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事实。高陵城内没有乞丐，这是我岳丈大人努力的结果，他希望整个天下都没有乞丐，奈何现在只能影响到高陵城罢了。”
苏清和再次拱手致歉，很是诚恳的说道：“确实是我草率了，沈老明德惟馨，令人钦佩。但举世皆浊、一人独清，这不是沈老的责任，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既然这个世界有病，那就要治病。否则沉痼自若，积重难返，只会彻底步向毁灭。总之，此间诸事已了，我们就不继续打扰了，这便回去将事情告知放翁兄。”
太叔策拱手道：“代我夫妇二人向放翁问好，这几年受限于自身情况，我没有主动跟放翁联系，让他为我担心了。关于这件事情，除了放翁以外，还请苏先生替我夫妇二人保密。
只当江湖事江湖了，世间再无太叔策这个人便好。天下风云变幻，英杰俊彦辈出，等我从人榜除名后，用不了几年，估摸着就没什么人还记得我了，到时候我会再出来行走的。”
苏清和点头道：“我一定原话带到，另外，我很希望看到沈老能维持住高陵城现在的样子，让天底下所有的乞丐全都能吃饱穿暖，丰衣足食。至少在我看来，相比于漕帮，丐帮……本就不应该存在。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贫农俱欢颜。很多事都是这样，知易行难，沈老能如此行事，实乃吾辈之楷模。愿他之所作所为，如星星之火，多年之后，成燎原之势，愿百姓安居，愿商贾乐业，告辞！”
说完，苏清和带着于后又是一礼，然后才翻身跃墙，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太叔策忍不住喃喃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贫农俱欢颜？这位苏先生……看来志存高远啊。从他今晚的言行举止来看，跟无翳你下午同我所描述的形象之间，实在是大相径庭。”
沈无翳摇头道：“他今晚会带着人杀一个回马枪，便说明白天登门拜访时他就察觉到了我们家的问题，所有的表现都只是在演给我们看而已。
我不明白的是，他怎么发现我们家是半妖家族的？明明家里没有任何痕迹了，就算是甲等登门，都察觉不到问题，为什么他却能发现端倪？”
太叔策宽慰道：“这天底下的能人异士多如牛毛，说不准一个看着完全不起眼的人，就可能会拥有令所有人感到震惊的能耐。如果不是这位苏先生手段了得，放翁又怎么会将这件事情托付给他来调查？
你爹没有跟放翁接触过，对放翁有所怀疑实属正常，但咱们跟放翁一起游历了江湖好多年，放翁是个什么性情，咱们还能不了解吗？他愿意将事情交托给这位苏先生来处理，只能说明他信任这位苏先生。”
沈无翳想了想，赞同道：“有道理，是我把事情想的简单了。幸好，结果还不错，这位苏先生看来对于半妖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看法，这样的人……不多了。”
太叔策感慨道：“是啊，如果不是大部分人对于半妖都会心怀恶意，你们又何必隐瞒身份？希望像苏先生这样的人，能越来越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