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十月二十六日,乐亭营守备公事房的窗户被猛地推开,一股凛冽的寒风钻入屋内。
如刀的风雪打在脸上,让韩林不由得眯了眯眼睛。他负手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漫天飘洒的鹅毛大雪,一时间沉默不语。
“开仓廪,设粥棚吧。不管是乐亭营治下的四村,还是本地的土民,旦有难皆施。”
过了一阵,韩林将窗户阖上,转过头来看着屋内站着的蔡鼎、王徵、茅元仪、以及侯世威等人。
七八天以来,天上雪落如絮,竟日不绝。今日是二十四节气之一的小雪,但雪反而愈发的大了起来,地上原本就已经有了不小的积雪,突如其来的大雪,只半日就已经积到了两尺深,交通也为之断绝。
韩林刚刚签发了陶国振车营把总的委任状,蔡鼎便推门而入,以他的经验来看,这样的天气已经明显有了灾状。
韩林不敢怠慢,赶忙又将王徵、茅元仪、乃至侯世威一道叫了过来商议,侯世威主管着营下四村的巡检缉盗,对村中的情形十分熟识。
“大人至善纯仁,悉心爱民,诚为官之表,老夫钦佩肺腑。”
王徵对着韩林欠了欠身。
他这句话说的真心实意。
蔡鼎也微微点了点头。
他昔日随着孙承宗,在孙承宗去职以后,也随其归隐,就此绝了仕途之意,在很大一定程度上是觉得大明文武这般贪渎,估计是没救了,心气高傲想有一番作为的他,自然也不愿意与这些人为伍。
而韩林的所作所为和乐亭营的种种,倒是让他耳目一新、眼前一亮,蔡鼎这才入幕,愿意佐辅韩林。
不过与王徵不一样的是,蔡鼎看重的倒不是韩林的品行,而是他的行为,如今看来,倒是还真没负了他的望。
侯世威在几个人的身上扫视了一番,皱着眉头对着韩林躬身道:“大人,咱们的四村的百姓今年方至,家中怕是无甚余粮和厚衣,现在大雪及腰,道路阻塞,往常来营,两刻钟就至,如今怕是两个时辰都到不了。就算出了门,青壮还好说,就怕那些老幼承受不住,要冻死在路上,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要开路,让人能过来。”
韩林点了点头,侯世威说的不错,这样的天气根本就没办法出行,他就算设置粥棚,对于来不了的百姓来说也是无济于事。
在屋中踱了两步,韩林道:“四村皆为军佃,不仅是我营治下之民,其中居住着的都是我乐亭营战兵的眷属。如今天灾已显,无论如何都要设法营救赈济。这样,就发动战兵出营,将官道清理出来,把受了灾的百姓们都接营中。”
侯世威应了一声:“如此再好不过,但大雪未止,就怕刚清理出来的道路又被雪盖上了。”
王徵低头开口道:“这好办,前面由人开路,后面就让牲口拉着滚木压实,只要保证有路通行即可。”
侯世威转头看着王徵:“王老先生提的办法好,只是若大雪一日不停,这牲口也要日夜轮转,现在本就是牲口养膘的时节,这样消耗,怕是不少牲口都抗不过这个冬天。”
“人命总比牲口的命值钱。”
韩林摆了摆手:“牲口死了,明年再买就是,就按照王老先生说的办法做,骡子、驮马、耕牛全去拉碾子,如果不够,就将战马也拉来!”
既然韩林已经发了话,这件事就算是决定了下来。
想了想韩林又对蔡鼎道:“蔡先生,最近一应公事全都可以放下,衙署以全力赈灾为主。”
见蔡鼎点了点头,韩林对着屋内的几个人躬了躬身:“在治民安生一道上,诸位先生都长于我,灾急如火,还请尽快拿出个章程计定出来。”
“大人放心,我等这就去办!”
韩林转过头又看向侯世威:“灾中命悬,稍有一丝耽搁就可能是几条人命出去,巡检司日常在四村巡卫,对村内的情形知之甚详,侯典史你且叫巡检司的人引着战兵清理积雪。”
“属下明白,定不负大人所托。”
……
乐亭县衙二堂,李凤翥满脸焦急、坐立不安,不时看向大堂和二堂之间的小门。
今日一早他和县丞王相举也发现了要起灾,因此王相举便出了衙,去街道坊市当中查探,如今已经日中,大雪未停,王相举同样也没回来。
一个上午的时间,李凤翥的嘴上就起了燎泡。
今年的秋税刚刚收上来不久,由于乐亭营新开,本县很多心思活络地,都聚在乐亭营左近做上了买卖,乐亭营周遭已经起了一个小小的城镇。
由此为本县带动了不少的生计,大家兜里多了银子也愿意花费,进一步促进商市的发展,正向着生机勃勃的方向发展。
于是缴纳秋税时百姓们也很痛快,有粮的直接交粮,没粮的也用银钱买了交。
户房的主事跟李凤翥禀报过,今年不仅足额完成了秋税,同时还余留了一些,已经进入到了预备仓和常平仓。
如此一来,李凤翥今年的任务算是完美完成。
知县理论上是九年一任,三年一考,如果在考核当中得到不错的评价那么就可以轮换到不错的县去,等到再次评定就可以升迁。
而今年是李凤翥在乐亭的第一年,也算是开了一个好头。
哪成想,心里的热乎劲儿还没过去,就出现了离奇诡异的命案,还没理清个头绪,又要起雪灾。
若是破不了命案,和赈灾不当,那他不仅今年的努力全部白费,而且还会因此受罚。
甚至都不用三年一考了,就会被吏部降黜。
关乎到自己的仕途和前程,李凤翥自然心中焦急不已。
衙门内仆役清理积雪的声音更让他心烦意躁,李凤翥只能一遍叹着气,一边来回踱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望眼欲穿的仪门终于出现了王相举的身影。
李凤翥也顾不得什么上官的威仪了,赶忙向前迎了几步,远远地对着王相举问道:“二尹(注:对县丞的尊称),怎地去了这么久?县中如何了?”
王相举秀整的面庞上浮现出了一丝痛苦之色:“回大人,属下今日将北城十个坊市走遍了,几乎每个坊市都有塌屋,飞黄坊和钟秀坊最为严重,触目皆为断壁。”
李凤翥脸色登时就白了:“天降巨灾,民何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