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祠的地面在发光,那光并不温暖,而是带着大地深处传来的、沉重的脉动。女像基座上的纹路如同活过来的血管,土黄色的光晕沿着刻痕奔流,与赵云飞手中那块滚烫碎片的光芒激烈交织、共鸣。整个祠院都在微微震颤,香炉倾倒,古柏簌簌,檐角的惊鸟铃发出不成调的乱响。
赵云飞半跪在地,感觉那块碎片仿佛要烙进掌心里,一股股阴寒与厚重交替的“气流”顺着他的手臂往身体里钻,冷得他牙齿打颤,又沉得他几乎要被压垮。耳边是地底传来的、仿佛巨石摩擦又夹杂着无数嘶嚎的闷响——那是被强行引导至此的地脉邪气,正与晋祠古老遗存的力量疯狂角力。
“赵将军!你怎么样?”“山猫”和陈老吏想上前搀扶,却被一股无形的气浪推开几步。
“别过来!”赵云飞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离远点!看好四周!”他感觉自己在走钢丝,一边要维持碎片与基座的连接,充当“导线”和“诱饵”,一边还要分神抵抗那无孔不入的邪气侵蚀。视野边缘开始出现灰黑色的斑点,耳中的嘶嚎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分辨出其中饱含的怨恨与饥渴。
“稳住!赵将军,一定要稳住!”陈老吏白着脸,颤声喊道,“古籍有云,地只安则地脉宁!这女像或许就是古之地只化身,它在借你之手,梳理邪气!坚持住!”
梳理?赵云飞苦笑,他只觉得自己像个快要被冲垮的堤坝。远处,小树林方向的厮杀声渐渐稀疏,不知是分出了胜负,还是转移了战场。但另一种更令人不安的声音,却从太原城南方向隐隐传来——是大队骑兵行进的声音,越来越近,目标明确,正是晋祠!
“是魏林的人!他们朝这边来了!”守在祠门处的王小乙惊惶地回头喊道,“好多!起码几百骑!”
屋漏偏逢连夜雨!赵云飞心头一沉。李世民在小树林被“夜枭”拖住,侯君集主力在地宫,此刻晋祠除了他们这几个和少量留守士卒,几乎不设防。魏林此刻率骑兵直奔晋祠,想干什么?趁火打劫?还是奉了谁的命令,要彻底毁掉这里?
“关山门!找东西顶住!弓箭上墙!”赵云飞吼道,自己却无法移动分毫,全部心神都必须用在维持那脆弱的“引导”平衡上。他能感觉到,地宫方向的压力确实减轻了一点点,但晋祠这边承受的压力却越来越大,地下的冲撞愈发猛烈,女像基座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顶不住啊将军!那是骑兵!”王小乙带着哭腔,和几个士卒手忙脚乱地推上沉重的门栓,又搬来香案石凳堆在门后。
马蹄声如雷鸣般逼近,最终在祠门外戛然而止。一个熟悉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阴冷:“开门!奉监军令,查验晋祠异动!防止邪祟扩散!”
是魏林!他竟然亲自带着大队骑兵来了!
“魏洗马!秦王殿下有令,此地由赵将军处置,闲人勿近!”王小乙扒着门缝喊,声音发虚。
“秦王?”魏林冷笑,“秦王此刻自身难保吧?本将军接到密报,有贼人勾结妖孽,意图在晋祠行逆乱之事!为保太原安宁,必须立刻入内清查!再不开门,以同谋论处,破门格杀!”
“你放屁!”王小乙气得大骂。
门外传来刀剑出鞘和弓弦拉动的声音,杀气腾腾。
赵云飞心急如焚,却动弹不得。他能感到手中碎片的光芒正在减弱,而地下的邪气冲击却一浪高过一浪。基座的裂纹在蔓延,女像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叹息般的“咔嚓”声。
完了吗?功亏一篑?还要被魏林这小人趁虚而入?
就在这绝望时刻,晋祠侧殿的屋顶上,忽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带着点戏谑的声音:“哟,好热闹啊。魏二公子,你这‘监军’不去监军,跑这儿来拆庙,是嫌太原的乱子还不够大吗?”
这声音突兀之极,所有人都是一愣。赵云飞勉强抬眼望去,只见侧殿屋脊上,不知何时蹲着一个人,一身灰扑扑的市井短打,头上歪戴着一顶破毡帽,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容貌,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天光下亮得惊人。他手里还拿着半个不知道从哪儿顺来的胡饼,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
“什么人?!装神弄鬼!”魏林在门外厉喝。
“路过看热闹的。”屋脊上的人三两下把胡饼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渣子,慢悠悠站起来,“我说魏二啊,你这招‘假传圣旨、趁火打劫’玩得挺溜,就不怕玩脱了手,把你大哥魏玄成也拖下水?他老人家在秦王府混口饭吃可不容易。”
他竟然认得魏徵,还知道魏林和魏徵的关系!语气更是调侃中带着刺。
魏林又惊又怒:“给我放箭!射死这个狂徒!”
门外的骑兵刚要动作,屋脊上那人却突然动了!速度快得如同鬼魅,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已经从侧殿屋顶跃到了正殿更高的飞檐上,身形轻盈得不似凡人。同时,他手腕一抖,几点寒星激射而出,不是射向门外,而是射向了晋祠院中几个不同的方位——那里有陈老吏之前研究时,无意中摆放的几块带有天然孔洞、疑似与地脉有关的石头,还有一处干涸的泉眼!
寒星没入石缝泉眼,发出轻微的“噗噗”声。紧接着,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院中原本紊乱的地面光芒和震颤,竟然出现了瞬间的凝滞和偏移!赵云飞手中碎片的压力陡然一轻,而女像基座蔓延的裂纹也停止了扩张!
虽然这效果只持续了短短一息,却给了赵云飞宝贵的喘息之机,也让他心头狂震——这神秘人,竟然懂得影响地脉气流!虽然手法看似随意甚至儿戏,却精准地“点拨”了几处关键节点!
“咦?还有点门道。”神秘人自己也似乎有些意外,摸了摸下巴,看向苦苦支撑的赵云飞,又瞥了一眼门外,“不过,光靠这点小把戏和那块快烧完的石头,可堵不住下面那位‘大家伙’的胃口,也挡不住门外那群饿狼啊。”
“阁下究竟是谁?有何指教?”赵云飞喘着气问,心中升起一丝希望,这人虽然来历不明,行事古怪,但似乎并无恶意,而且……手段惊人。
“指教谈不上。”神秘人蹲在飞檐上,托着腮,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就是觉得吧,你们这法子,太笨。拿自家祖宗的饭碗(指女像和基座)去接脏水,接不住不说,碗还得砸了。不如……换个思路?”
“什么思路?”陈老吏忍不住问。
“下面那脏东西,不是喜欢‘气’吗?不是被你们用‘气’引过来吗?”神秘人歪着头,“那给它点别的‘气’尝尝,让它换个口味,或者……干脆把它‘呛’回去,怎么样?”
说着,他竟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油腻腻的皮囊,拔开塞子,自己先闻了闻,然后嫌弃地皱皱鼻子,对准女像基座旁边一处刚刚被他“点拨”过的泉眼方位,将皮囊里的东西倒了进去。
那是一种暗红色、粘稠如糖浆的液体,散发着极其浓烈、甚至有些呛人的腥甜气味,与地宫那腻香不同,这气味更“冲”,更“野”。
液体渗入地面缝隙的刹那,地下传来的闷响和嘶嚎骤然变了调!从狂暴的冲撞,变成了某种……混杂着愤怒、困惑、甚至是一丝痛苦的尖啸!晋祠地面的光芒剧烈闪烁起来,土黄色与灰黑色疯狂交织。赵云飞感觉手中的碎片猛地一烫,差点脱手,而引导过来的邪气压力,竟真的出现了明显的滞涩和紊乱!
“你倒了什么下去?!”赵云飞又惊又疑。
“一点‘老朋友’的洗澡水,加了些料。”神秘人咧嘴一笑,露出白得晃眼的牙齿,“味道冲了点,但保证下面那东西没尝过。”
门外的魏林显然也察觉到了祠内的异常变化和那神秘人的存在,又惊又怒,不再犹豫:“撞门!冲进去!格杀勿论!”
沉重的撞击声开始在山门上响起,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神秘人叹了口气,从飞檐上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得,狼崽子要破门了。我说里面那位使石头的小哥,”他看向赵云飞,“你这‘导线’的活儿干得差不多了,再撑下去,小心真把自己点着了。剩下的,交给我这看热闹的,和……嗯,差不多该到了的那位吧。”
话音未落,晋祠外,通往小树林的方向,骤然传来一阵更加嘹亮、更加急促的马蹄声,以及一声震动四野的暴喝:
“魏林!安敢伤我大将?!”
是李世民的声音!而且听这声势,绝非仅仅那二十玄甲骑兵!
撞击山门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门外一片惊怒交加的呼喝与金属碰撞声!
几乎同时,那神秘人对着赵云飞眨了眨眼,忽然从高高的飞檐上一跃而下,不是落向院内,而是如同大鸟般,轻盈地掠过了晋祠的后墙,消失在残破的殿宇与古树之后,只留下一句飘忽的话:
“戏看完了,工钱找秦王结啊……对了,那洗澡水的方子,去问你们府里那个总揪胡子的老头儿,他祖宗说不定知道……”
赵云飞愣住,陈老吏也呆住了。揪胡子的老头儿?魏徵?
而此刻,山门外,杀声震天。李世民不仅冲破了“夜枭”的埋伏,似乎还带来了援兵?他与魏林的监军骑兵,就在这晋祠门外,在这地脉邪气翻腾、古老遗存嗡鸣的背景下,悍然对撞了!
晋祠院内,地面光芒还在混乱闪烁,地下的嘶嚎与冲撞因那神秘的“洗澡水”变得躁动不安。赵云飞手中的碎片,光芒已如风中残烛。
一切,都悬于此刻。门外的胜负,地下的博弈,还有那神秘人留下的、关于“洗澡水”和魏徵祖宗的谜团……太原这一局乱棋,似乎正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推向谁也预料不到的终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