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黏腻的触感。
母舰的内部就像虫蛹,肉壁上密布着脉动的血管状结构,不断分泌着具有强腐蚀性的组织溶解液。从传回的分析数据显示,这些液体正在分解被吞进母舰内部的一切物质,将其转化为胚胎发育所需的营养基。
“有趣。”
利亚现在可以确定,这艘拉卡的母舰本质上是一个处于变态发育期的外星生命体,地球不过是它选中的孵化场。那些被人类称为“拉卡”的生物,很可能只是这个庞然大物的免疫系统——就像白细胞清除感染源一样清除着可能威胁宿主的物种。
在模拟数据中,五千米的茧,依然只处于发育初期。当这个生物完成变态发育,地球将成为一具被吸干养分的空壳。就像蝉蜕,只是这个“蝉”的尺寸足以让整个行星生态系统成为它的蜕皮残骸。
此刻,吞掉了硅基体的母舰显得胜券在握。
“硅基生命又如何?”那个意识波动中翻涌着黏腻的恶意,充满胜利的喜悦,“你以为这具金属躯壳能保护你?就算硅基生命能抵抗心灵控制,可等我的纳米虫群钻进你的体内,你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慢慢改造你的硅基结构和思维回路,将你的每一个逻辑都改写成我的意志。”
它的声音突然分裂成无数细碎的嘶鸣,仿佛在大笑:“到时候,亲爱的,你依然会保留这具漂亮的躯壳,你会成为我最为强大的……奴隶。”
然而,它的狂喜没能持续多久。
因为它发现,组织液中的纳米虫群根本无法靠近利亚,那些本该无往不利的微型猎手,如今只能对着原子级电磁屏障这堵墙徒劳叹息。高频电磁脉冲时不时如同死神镰刀般扫过,每一波震荡都让数以百万计的纳米虫化为齑粉。
更令它战栗的是,这个被它吞入腹中的猎物,机体温度正在以几何倍数攀升。
“你、你到底是什么怪物?”母舰的神经节剧烈震颤,声音里首次出现恐惧的波动。
“说实话,我也在寻找答案。”利亚的声音通过内部共振传入母舰的听觉器官,“不过在偷袭这件事上,我们倒是想一块去了,真巧不是?”
随着一阵机械变形声,硅基体的背部装甲迅速展开,八条光矛臂弹出。
随着能量核心的嗡鸣声,八道刺眼的光束骤然迸发,在黑暗中划出笔直的光轨——这是纯粹的能量凝聚体,以接近光速的粒子流维持着稳定的破坏力。
“等等!我们可以再谈……”声音突然变得惊慌。
可惜太迟了。
光束持续输出着,利亚像外科医生般精准地操控着这八柄“光刀”。能量束接触到的肉壁瞬间碳化分解,但利亚严格控制着切割深度和范围——她必须确保这个庞然大物不会因此失控坠落。
光刃在肉壁上划出一个完美的圆形,利亚收起光束,用光矛臂推开被切割下来的组织块。外太空的冷光从洞口照射进来,与肉壁内黏稠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她飘出洞口,在真空中转身的瞬间,她看到被切开的外壳正试图自我修复,肉芽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着。
硅基体的光学镜闪烁了一下。刹那间,一张由纯粹磁力编织的巨网在虚空中展开,无形的力场波纹如涟漪般扩散,将整个母舰包裹其中。
随着能量输出不断加大,电磁网开始收缩、变形,母舰庞大的身躯在磁场挤压下发出惨叫,最终被压缩成一个紧凑的无法动弹的球体。
利亚拽着这张“网”开始加速——不是向着地球,而是朝向太阳的方向。
“等等!我们可以再谈谈!我愿献上八十个资源星球——”母舰尖叫着,“不!一百个!两百个!”
利亚置若罔闻。她的光学传感器锁定着太阳方向,持续增加推力,同时调整着电磁场的参数。
当速度达到预定值时,她突然松开控制,同时释放出一道精确调制的脉冲波。这个动作就像投掷链球一般,让母舰获得了最后的加速度。
“下辈子谈判,记得真诚一点。”
她目送那个巨大的球体沿着精确计算的轨道飞向太阳。
根据计算,电磁约束将在71小时58分钟后消散,而母舰将在25小时42分后坠入日冕层。届时,这个来自深空的掠食者将在百万度的高温中化为等离子体,成为太阳耀斑的一部分。
……
太空的战争宣告结束。
然而地表上的厮杀却仍处于最激烈的阶段。
被遗弃的拉卡族群陷入了疯狂的困兽之斗。这些外星寄生虫不惜用出了最恶毒的战术——释放那些经过基因改造的人类傀儡,以及人类与拉卡杂交孕育的混血后裔。
这些可怜人早已被改造成行走的生物兵器——但他们自己却并不知晓。而且,植入体内的爆炸囊泡无法用常规方法探测出来。
改造者保留了受害者完整的人类记忆与情感,而混血后裔则顶着孩子的外貌,这一切都是为了确保他们在引爆前能完美地混入人群之中。
当不同地点的侦察连在废墟中遭遇这群“同胞”时,士兵们犹豫了。
他们看到的是熟悉的乡音、亲切的面容——有人认出了失踪的亲人,有人抱起了哭泣的孩童,更有人与昔日的战友激动相认。
他们迫不及待地把这些可怜的惨遭折磨的同胞带回营地。
然后,悲剧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连环爆炸过后,营地不复存在,只剩下分不清敌我的血肉残渣,唯一能证明身份的只有士兵们的军牌。
这种死法,连利亚都很难将他们复活。
一时之间,如何处理这些“同胞”成了大问题。
就在指挥部仍在争论应对方案时,克罗修斯带着一个密封的手提箱来到了利亚的办公室。箱子里整齐码放着病毒样本、临床试验数据和相关研究资料。
利亚花了整整一晚审阅这些东西,第二天,她已然做出了决定。
随后,一场诡异的瘟疫在拉卡占领区悄然爆发。
这种被标记为“杀虫剂”的病毒展现出惊人的精准性收割——它们能识别基因链中最细微的拉卡污染痕迹,哪怕宿主外表与常人无异。
当军方情报部门发现这场针对性瘟疫时,利亚直接调出了病毒投放记录。
“是我批准的。”她的声音平稳地可怕,“也是我的人研究的病毒。”
会议室瞬间炸开了锅。一位军官猛地站起来,质问道:“那些被掳走的人呢?他们难道没有活下去的权利吗?”
怀揣类似想法的人其实不少,一时间,会议室里议论纷纷。
毕竟,谁还没几个被抓走的亲戚朋友呢?
但没等利亚把研究资料公布,这种同情的言论很快就得到了斥责。
“每一秒的犹豫都在让更多士兵送命!这些改造体已经成了活体炸弹,你们的同情心正在变成杀害同胞的凶器!”
“真正的残忍是放任他们作为武器活下去!死亡至少给了他们快速解脱。”
“绝对道德主义在现实战场就是精致的无能。一个非黑即白的世界观,本质是对复杂性的认知逃避。当你在批判他们的行为时,可曾提出过更具操作性的方案?还是说批判本身就是规避责任的盾牌?”
“知道吗?最让我恶心的不是你们反对他们的做法,而是你们明明享受着他们创造的相对安全环境,却还要指责他们的所作所为,以此来衬托自己的*纯洁*。这不叫坚持原则,叫道德剥削。”
所有的批评和反驳都表达了一个意思——地球还没收复呢!哪轮到得你来扮好人?
而在克罗修斯的研究资料公布之后,所有争论都失去了意义。
报告指出:拉卡的污染是不可逆的肉体和心灵重塑过程。那些看似人类的躯壳里,大脑灰质正在异变成完全不同的结构。最终,改造人与混血后裔不仅躯体会变成拉卡的模样,甚至会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就是拉卡。
即使法术也无法挽回这种改变。
而拉卡,是人类的仇敌。
这一点,无可更改。
……
当最后一个拉卡死去,利亚的任务终于迎来结束。
在这段期间,硅基体完成了许多堪称奇迹的修复工作:抚平了地球紊乱的磁层,补好了平流层上的空洞……该做的、能做的,她都做了。
临行之日,包括战区司令在内的许多高层军官都来送行。
老司令带着所有人向利亚和所有的阿斯塔特,郑重地行了个军礼。
“历史会永远记住诸位的帮助和功绩。那些非议和质疑,终将——”
“不必了。”利亚轻轻打断了他,她的微笑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在她身后,其他人也都露出了相似的微笑——那是一种超越普通人理解的平静。
“正义不需要辩护,真相无需正名。当你们在百年之后回望今天,自会明白我们为何坦然。”
在她的身影消失的刹那,一句轻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之所为皆为人类,我,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