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十……”
怎么,你以为呆毛崽是在里面抡锤子嘛?
别逗了!
这传动轴舱窄得连胳膊都抬不直,别说大锤子,就是巴掌大的小手锤都耍不开。
江夏哪是抡锤,分明是捏着块浸了煤油的棉絮,正顺着推进轴的纹路来回擦拭,嘴里的念叨是给自己数着擦拭的圈数。
每擦一圈就凑近看一眼,确保轴体表面没有半点油污和划痕,那认真劲儿,像在给姑娘描眉。
擦拭干净的区域,露出了金属冷冽的原始光泽。
江夏将沾了油污的百分表重新安装好,磁吸底座“咔嗒”一声牢牢吸附在舱壁一处坚实的凸起上,探针精准地抵在光洁的轴面上。
嗯,表身脏了不要紧,探头锃亮就行!
江夏眯着眼盯着表盘指针,嘴里叼着个小手电,光束在轴体和轴承座之间来回扫:“偏了0.3毫米,轴向偏移,偏向3点钟方向……”
这 0.3 毫米的微偏,在普通人眼里不值一提,对潜艇推进轴系却是致命的!
尾轴主密封环的配合面,精度要求是0.02毫米级别。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0.3毫米的偏差足以让任何形式的静态密封尝试变成徒劳,漏油将成为无法根治的绝症。
用锤子校正?
那是外行最莽撞的幻想。
在这螺蛳壳里,莫说抡锤,大幅度动作都艰难。更重要的是,长轴系犹如一根柔韧的金属“面条”,力的传导复杂难测。
一锤下去,形变会沿着轴体传递,可能这里凹下去,别处又鼓起来,甚至引发难以预料的二次弯曲,那才叫“越修越烂,神仙难救”。
江夏吐掉嘴里叼着的手电,任由它滚落在身旁的油布上。
他腾出一只手,在沾满油污的军绿挎包里摸索,掏出一个巴掌大小、泛着暗哑金属光泽的扁平盒子。
盒子外壳是铣削过的,边角还带着手工打磨的痕迹,外面规整地缠绕着几圈深色的高压软管。盒身一侧,焊接着两个带精密调节阀的接口,旁边还有个小小的压力表头。
接着就是两块半圆形的钢块,像是一副被切开的厚重手镯。内侧铣出了与推进轴直径完美契合的弧形凹槽,确保能严丝合缝地抱合在轴体上。钢块上钻有规整的孔道,用于连接液压软管。
这个就叫抱轴式液压顶块!
配合上前面的微型液压微调器,那么……
当当当当……
一种基于手动液压伺服原理的微位移校正装置出现了!
这玩意儿的诞生,纯粹是江夏被逼急了之后的灵光一闪。
微型液压泵的核心,来自一台报废仪表车床的液压卡盘控制单元,江夏把它整个拆解,保留了最精密的柱塞泵部分。
压力调节阀,是从还在船坞趴窝的海鹰扫雷艇消防器材上拆下的小型减压阀改造的,他请人重新车制了阀芯,让调节更细腻。
那些高压软管,是截取了扫雷艇声呐投放拽盘液压机上的测压管线。最关键的两个半圆形顶块,材料是两块厚重的模具钢坯料。
没有数控机床,他就用最老的卧式铣床,靠着手摇分度头,一齿一齿地精确分度,硬是凭着双手和眼睛,铣出了与轴径匹配的完美弧面和内部油路通道。
呃,这是对外宣传的说法,实际上,有着扫描仪的他,用机床对付构件,还真是洒洒水.
嗯,别看呆毛崽一直玩什么鸡屎焊,但操作机床这块,还是有他独特的优势的……
用砂纸和鹿皮,将轴体待矫正区域的表面和液压顶块的内弧面再次仔细清理,确保没有任何微尘或油膜影响力的直接传递后。江夏小心翼翼地将两个半圆顶块合拢,稳稳地“抱”在之前百分表测出的弯曲凸起最高点,并用几根特制的高强度弹簧卡箍将其紧紧固定在轴上,确保其在高压下不会滑移。
差不多了……
“大老王!把把高压软管递进来,泵你在外面握好!”
大老王赶紧把高压软管顺着舱口缝隙递进去,管子在狭窄的通道里蜿蜒缠绕,另一头牢牢接在舱外的手动液压泵上。
“要开始加压了不?”
“等等……”
江夏搓着下巴颏,总觉得现在的构件不太稳当。于是又掏出两根可调节螺纹撑杆,一头顶在角钢上,另一头顶在液压顶块背部的受力平台上,迅速构建起一个稳固的三角形支撑体系。
“这样才对嘛!”
呆毛崽这才满意点头。
看见了没,所以说要他进来呐。要不是他的空间仓库,那些零零碎碎的家伙事够呛能带到这里面来……
“先加压到 5mpa,慢点开阀!别压太猛了!”
“收到!” 大老王应着,开始有节奏的转动手柄。
高压油在软管里流动,顶块内侧的活塞缓缓顶出,推着推进轴向另一侧微量位移。
江夏死死盯着百分表:指针从最初的 “0.3mm” 缓慢回落,到 “0.2mm”“0.1mm” 时,他赶紧敲了敲舱壁。
“停!停!压力保持住!”
江夏喊着,腾出手指蘸了点机油,抹在推进轴和轴承座的配合面上,然后用塞尺塞进缝隙里。
0.05mm 的塞尺能勉强塞进,0.03mm 的却卡得死死的。
江夏皱了皱眉:“再加压 0.5mpa,慢点!”
大老王又慢慢摇了半圈手柄,液压泵的 “嘎吱” 声顿了顿,顶块再顶出一丝。
这次江夏没看百分表,而是直接抽走 0.05mm 的塞尺,换了 0.02mm 的试:塞尺能顺畅塞进 1\/3,再往里推就有阻力,这正是密封环要求的配合间隙!
该停了嘛?
不!
当然要继续加压!
随着大老王的动作,江夏用来测量的百分表指针,又开始缓慢向“零位”回归。指针接近零位时,江夏非但没要大老王停止动作,反而让他继续增加了约5%的系统压力,让指针微微向反方向偏移了0.01毫米。
“保持压力,五分钟。”
这是为了让金属晶格在持续恒定的应力下,完成充分的塑性蠕变,适应新的形态,减少弹性回弹。
时间在狭窄油腻的检查舱里仿佛被黏稠的空气拉长了。
每一秒都伴随着液压系统工作时发出的几不可闻却又无处不在的“滋滋”声,以及……
江夏自己额头上汇聚的汗珠,终于不堪重负滴落在冰冷金属构件上时,那清晰的“啪嗒”声。
热……
像是被裹进了浸透热油的棉被里,每一口呼吸都灼烧着气管。
闷!
浑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机油和铁锈味的沉重,死死压在江夏的胸口。
意识边缘开始泛起缺氧般的眩晕感,一种被深海巨兽吞入腹中、正在被缓慢消融的错觉,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为了对抗这种令人窒息的生理不适,他强迫自己将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都聚焦在眼前那个虚拟的扫描界面上。
数据流成了他唯一的锚点,绿线、红框、跳动的数字……
这是他对抗这钢铁囚笼的唯一方法。
外界的声音、时间的流逝,乃至自身剧烈的心跳,都渐渐淡去,模糊成一片遥远的背景噪音。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种全神贯注到近乎“僵直”的状态,可把检修口外的人给吓坏了。
大老王趴在口子边,已经对着里面喊了不下十几声。
从最初的“江夏?咋样了?”,到中间的“兄弟!吭个气儿!”,再到后来声音都变了调:“小呆毛!你他娘的应我一声!”
里面除了那持续的低微液压声,再无任何回应。
江夏蜷缩的身影在昏暗光线下一动不动,只有汗水汇成的细流,沿着他的脖颈和脊背,在油污的皮肤上冲出几道亮痕,又不断被新的油汗覆盖。
……
与此同时,Jalan Sabang No. 8, Jakarta pusat。
一栋两层荷兰式骑楼,门口挂“贸促会驻千岛之国代表处”木牌。